顯然雲清也感覺到了自己的變化,她垂頭看著自己被綁在身前的手——手上皺紋縱生,鮮紅的蔻丹在枯黃的手上顯得難看,突兀。

    她驚恐地瞪大了眼睛,轉動著眼珠子,盡量捉捕餘光處的視角。她覺得身子越來越冷,血液流動越來越慢,在自己身後的某處,什麽東西在吸食她的熱量與生命。她用力地掙脫著雲淡的捆綁,慢慢地扭過頭,老去的脖子上扯出一條長長的皺紋,她努力地扭著脖子,看著自己的背——

    雲淡看到了她的後腦勺,上麵原本烏黑的發已如白花綻放,慢慢地向下延伸著,她喃喃道:“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我的針,我的針是假的……怎麽會這樣……”

    雲清怨毒地看著雲淡,絕望如死灰的臉上全是詛咒般的至恨:“你早就預謀好了一切,你這個賤——咳咳……”她費力咳著,白發已經蔓延到她的耳朵,顯得詭異驚悚。

    雲淡辛苦地走了迴來,鬆解綁緊她的衣帶,自己卻忍不住在顫抖,她知道雲針帶來的破壞,卻從來沒有親眼見過它的威力。

    雲清咬牙切齒地瞪著她:“是我輸了,我太大意了,被你這皮囊鬆了戒心……你一直就在等這個機會,假裝要自毀容貌來博取我的同情,弄破鏡子,故意激我射出雲針,利用碎鏡折我視線,引偏雲針,再蓄所有力氣推我撞上樹上的雲針……我太低估你了……”說著她又開始咳,嘴裏淡有血腥,齒間全是紅血,生命漸在流失。

    雲淡解開了雲清,此時白發已延到了肩,她看到雲清背上插著一根微紅的雲針——她慌亂地將它拔下,樹幹已然烏黑枯黃,落葉瑟瑟,上麵還插著兩根自雲清之手射出來的雲針,嬌豔地泛著冷紅的光。

    “我無心的……這……這隻是個意外……”雲淡恐懼道。

    “意外?好巧的意外啊!”雲清的眼睛開始流血,烏黑的,粘稠的,然後是耳朵……她的七竅,開始流血了。

    那個樣子太過淒厲恐怖,雲淡拚命為她擦去,手足無措地哭了:“對不起……對不起,我無心的……”

    “是的,你無心的,你一直都是無心的。無心地搶走了爹爹的偏愛,無心地擁有了上官博的垂愛,無心地得到那麽多僥幸的逃亡,現在又無心地殺了我。”雲清的臉裏劃出更多的血水,血色漸淡,可見已是流淚。

    “我——我不知道該說什麽好……為什麽你不相信我……我從來沒有想過去爭,是你太執著了。越執著,越容易失去,不是嗎?”雲淡拭著雲清的臉,袖上已滿是血漬。雲清始終是人,終於也被這生命之奪嚇到了,哽咽道:“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妹妹,爹爹一定傳了你雲針的解救之法……你救救我,我發誓,隻要你救我,我將所有的一切都還給你……念在我們手足一場,你救救我……”

    “不知道……我從來不知道雲針還有解救之法……對不起……對不起我救不了你……”

    雲清臉上開始抽出皺紋,含淚的瞳孔混而汙濁。

    “我知道,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你,但我懂了,我真的覺悟了,妹妹,我的好妹妹,我們同孿而生,我死了你也必會有損的,你救救我……我不想死……”雲清死死拉著雲淡乞求道。

    “既然你懂,為什麽一定要取我的命?我求你放我一條生路的時候,你是怎麽對我的?我不是故意要打破鏡子,也從未想過取你的命——但為何你連我那無辜的孩子也不放過……你知道的,你也是為娘的,你知道一個女人為了保護自己的孩子會做出什麽……我是想要……想要與你同歸於盡,這樣我那苦命的博兒就還有生的可能……為什麽你要來,為什麽一定要血刃收場?!”雲淡鬆開了懷抱,將雲清靠在了冰冷脆弱的樹幹上。

    “是——一切都是我自找的……我雲清奪了一生,以為將一切都大攬在懷,其實什麽都沒有……什麽都沒有……”雲清嗚嗚哭起來,她的聲音也蒼老不已。

    “姐姐……”

    “我很冷,你能抱抱我麽?”雲清虛弱看著雲淡,但雲淡卻不敢再上前了。

    “到死,你也恨著我。現在你可以安心了,上官博他是你的了。”雲清自嘲地笑了起來。

    “他從來不屬於任何人!而我,也再迴不了頭了……”雲淡哭道。

    “我知道,我都知道……”雲清的臉已經蒼老不堪,白發枯皮,眼睛卻還是那樣年輕,悲傷,平靜,絕望,“我以為時間是可以抹去他的愛,隻要我夠好,他會愛上我,可是我們之間永遠都隔著一個你,一個雲淡,我跟他比天涯海角都要遙遠。當我知道我愛上他時候,才發現自己多麽可悲。用著與你一樣的身軀,借用他的容忍與對視……”

    “別說了,你別再說了……”

    “但這世上,沒有人比我更了解真正的上官博,他的驕傲任性,他的無情冷酷,他的深謀遠慮,他的心狠手辣,他的割舍脆弱……你呢?你知道他什麽?!你甚至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卻成了他唯一如何也忘不掉的女人。我所得到的一切,搶來的一切,都是你不費吹灰之力就纏繞的……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沒有人愛我?為什麽沒有?……”雲清淚流滿麵,她從不展示自己的脆弱,但脆弱卻一直在她心中。

    “別說了……對不起……對不起……”雲淡泣不成聲,她不知道,她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令雲清如此痛苦……也許就是因為她,因為她的一切逼得雲清如此扭曲。

    “再也……再也沒有人要殺你了……但是你會像我一樣,慢慢地被自己殺死……我……咳咳……我會瞪大眼睛,看你如何收場!”雲清突然緊緊攥住雲淡,圓瞪的眼睛瞬間失去焦距,她像一癱沒有支架的爛泥,癱倒在地。

    雲淡全身氣血一凝,腹間一痛,雲清的手還握在鏡片上,而這鏡片就插在她的腹上——

    她用了她最後的力氣,同歸於盡般地給了她最後一擊。

    “姐姐——姐姐?……”雲淡的雙眼越來越模糊,在倒下之前,她隱約看到聖潔的月光照耀下,一片雪白的羽毛輕輕飛了起來,遠處慢慢閃現一個矮小的影子,驚慌地向她撲來……娘……

    ……

    “雲兒,雲兒,別怕,有我在。”

    雲娘眼中的焦距瞬間凝結,她看到了這張臉,這張印在心裏,卻推在天邊的臉。

    上官博顯然也發現她眼神的聚焦,驚中帶喜道:“雲兒,雲兒!”除了一聲聲的雲兒,他竟再也叫不出別的話來。

    雲娘看了看床周圍,並沒有別的人,無力道:“孩子們呢?”

    上官博馬上轉過頭,對著門外冷冷道:“雲兒醒了,快把那兩個兔崽子叫過來!”

    “是。”門外仍舊是宗柏的聲音,他似乎不眠不休,隻等這個消息。人影一恍,已經辦差去了。

    雲娘閉上眼睛,隻覺得酸澀無比,她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經空洞地這樣睜眼很久了。

    “這次好後,不準你再做任何傷害自己的事。你要知道,很多人,都是因你而生,也必定因你而死。”上官博溫聲道。

    雲娘一怔,恍然開眼,看到上官博麵無表情的臉,他可以嚴肅冷漠,也可以得意囂張,卻獨不能有這樣平靜的表情,越是平靜,越是深有玄機。她懂他字眼行間的意思,這麽多年,他們各自心照不宣,一個補償,一個逃避。

    “你……你早就知道了?”她全身冰冷道。

    上官博輕輕一笑,挑眉道:“你識我時,才及弱冠之年。那時雖熱血莽撞,但也不至於蠢笨。我上官博一生最大的錯誤,就是盡信了一個我覺得應該盡信的人。”

    雲娘張大了眼睛,上官博原來早已知道宗柏出賣了他,但為何……

    “若是以我當年性格,必親手殺之。但我見他有所悔改,又見他對你的負罪而盡力追查你的消息,才留他一命。他是如此,你那好姐妹雲清亦是如此。”

    “原來,你早知道她是雲清……”雲娘怔怔道。

    上官博輕柔地捏住了她的手,輕拍了拍,像是父兄對妹妹的叨念般道:“當年我所有的力量都拿來對抗趙明珠的牽製,昆元政變,朝主廢去兩宮太後獨掌大權,……這些政權之事,雲兒不會明白,又怎會理解當時如何兇險。當年我再無其他力量去找你,更找不到你,而雲清那個賤人,還有宗柏這個叛徒卻力致在找你,既然如此,我保必多此一舉。他們總會找到你的。”

    雲娘全身冰冷,覺得眼前的人如此陌生。

    “我必須告訴你,我迎娶雲清進門的時候,真的錯以為她是你——不知是想念太甚,抑或是她裝得太像。很快我發現她的不同,立刻親自去你們所在的顰西村查證,但意料中的是,這個村已經不存在了。”

    雲淡一抖,麻木道:“不存在?”

    上官博挑眉,垂眼笑道:“據說是一場天火,將村子燒了個精光,無人幸免。”

    雲淡的手不受控製地抖了起來,那個她從小長到大的平靜鄉村,竟然被人毀滅了……

    “這是趙明珠的手段,也許雲清在旁也有獻計。當年是我讓宗柏去查你的底,但他卻隻字未提你有孿生姐妹的事,才令我如此尷尬丟人,娶了蛇蠍進門為妾。既然這兩個女人攻於心計又心狠手辣,我何不讓他們鶴蚌相爭,坐收漁人之利?你那好姐姐真是藝高人膽大,更勝一籌,竟然連兩宮太後都忌憚三分的趙明珠無聲無息地鏟除,獨坐上官後院。”

    “原來,你都知道……”

    上官博緊緊握著她的手,眼神迴轉,歲月在他眉角刻下紋路,他依舊那麽英俊,貴態傲姿:“雖然很久,也很遠,但最後我終於找到了你。你與宗柏關係要好,我可以留下他的命,還順著你所有的意讓他娶妻生子。你與黃善柔來往密切,也可以,我可以讓你們三番幾次閑話家常得忘記時辰,我也可以不發脾氣。你想接上官井迴來,想送上官禮出去遊學,甚至還請求我同意上官衍在外巡政,一切的一切都可以,隻要你開心,你願意。”他劍眉突然一壓,雙手微鬆,似乎很失望,也很憤怒,“但你卻仍舊將一切的過錯交在我身上。這麽多年,我縱容你的一切,順從你的一切,難道還不夠填補當年對你的傷害麽?你要以這種方式離開我?”雲娘怔怔盯著上官博的臉,當年的一切湧現在心,意氣風發,任性得幾乎剛愎自用,但他那麽真,也那麽好。

    但這世上,沒有人比我更了解真正的上官博,他的驕傲任性,他的無情冷酷,他的深謀遠慮,他的心狠手辣,他的割舍脆弱……——這是雲清死之前說的,她也愛這個男人,了解他的一切,寧願做一個替身,也要留在他的身邊。

    你呢?你知道他什麽?!雲清的靈魂在拷問她,還有那個素未謀麵的上官明珠,她為嫁他,放棄一切高權厚位,傾盡一切力量扶他穩立大半朝土……而她雲淡做了什麽?到底誰才值得上官博的愛?

    雲娘感覺頭上有什麽在痛楚地抽搐著,什麽東西滾燙地爬出眼眶與嘴巴……

    “雲兒——雲兒——”

    “娘,娘——娘怎麽了?”門外匆匆衝進來禮衍兩人。上官衍跪在床邊,擔憂地看著她。而上官衍隻是獨自站在房中很遠的地方,憔悴地看著她。

    雲娘用力抓住上官博的手,強撐道:“我——我有很重要的事,想要告訴你……”

    “不是現在。再遲些你再七竅流血,什麽都保不住你了——你要記得,你不能死。”上官博湊近她,輕輕點了她的穴,她無助地看著遠處那張被淚打濕的臉,迷蒙地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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