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繼續往前走,心道,你雲清錦衣玉食,喜得玉子,為何還要來找如此落魄的我呢。我雖不怨也不想再恨,但也無須再有糾纏牽掛。

    “看來你還在怪我。”雲清跟著她。

    她不想再聽,雲博綁在她懷裏,正抬頭天真地看著她,她對兒子溫柔地笑著。

    “當年,我隻是想跟你開個玩笑,去幫你驗證一下你口中所說的這個男人是不是真心的。結果,結果他——”

    雲淡停了下來,盡量她不想再想起任何以前的事,但她的心裏仍舊有當初的情誼,也仍舊想知道他是個怎麽樣的人。

    “哎,結果被我發現,他家中其實早已有了妻子。我很生氣,想要將真相告訴你,卻如何都找不到你——你怎麽這麽傻,就算你負氣要躲她,也要告訴我與爹爹一聲呀,害得我與爹爹到處找你。”

    雲淡垂頭看著懷裏的雲博,他乖乖地睡著了,小臉埋在胞襟之下,看起來那麽可愛可憐。

    “你們真的,有找過我麽?”她日日夜夜被這個問題折磨,終於忍不住問了出來。

    “當然有。但是怎樣都找不到你,後來我想,也許你是真的氣自己許錯了男人,無臉再迴家見我與爹爹,獨自一人遠走高飛去了。”

    “那為什麽,為什麽——”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其實那天在人群上,我已經將你認了出來……哎,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向你交代。你走了之後,這個男人——你也看到了,就是我現在的夫君,他又迴來了,他分明家中已有妻子,卻還是揚言要娶你為妻,他還說,還說……”

    “他說什麽?”雲淡心急地轉過身,身後的雲清隻做了普通婦人的打扮,沒有那麽富貴榮華,圓潤明媚,當真是個美人。

    她咬著唇,皺著眉,委屈道:“他說,他碰過的女人,決不能讓她再許別的男人,就算是娶迴來關在籠子裏,也不能放生在外——他還說,若是雲淡不上花轎,他就殺光村裏的人,讓我們雲家背著全村人的命債活著……”說著雲清婉然欲泣。

    “他……他真的這樣說?……”雲淡不敢置信,但,但這些話,的確就是公子愛說的話。

    雲清嚶嚶垂淚,楚楚可憐道:“我們實在找不到你,為了全村人的性命,我隻能裝作是你,嫁給了他為妾。所幸嫁入府後,上天垂憐,讓我身懷有喜,才能讓我在府中的日子好過一點。”

    雲淡雙淚垂流,心如死灰,但總算,這些日夜折磨她的猜想,終於有了個說法,往後她可以平靜地向前走去,再不迴頭多看一眼。而那張留在迴憶裏偏執又漂亮的少年臉,也當是個夢吧。

    “如果妹妹怪我搶了你的富貴生活,那——那現在我就帶你迴去,將真相告訴他——”雲清真誠地拉住了她的手道。

    雲淡無力道:“不用了。過去的一切,就當他是個夢吧。我現在過得很平靜,什麽都不想再要。”

    “爹爹呢?爹爹很想你,他說你什麽都沒有帶,就這樣走了,一直擔心你過得不好。”雲清哽咽道。

    雲淡痛徹扉,強忍哭意道:“告訴爹爹,我過得很好。我本來就什麽也沒有,故也不需要帶走什麽。”

    “爹爹他為你備的嫁妝,你也沒有帶走麽?”

    “爹爹也為我備了嫁妝麽?”雲淡驚訝道。

    “這麽說,你是不知道了?”雲清握緊了她的手。

    雲淡搖頭道:“爹爹從未提及我的嫁杏,又怎會跟我提嫁妝的事——難道姐姐……”

    這時,雲清像突然變了一個人,她用力拉過雲淡,認真問道:“爹爹真的沒有給過你任何東西?”

    “爹爹偏愛與你,又怎會給我而不給姐姐你呢?”

    雲清表情怪異,似乎在認真思忖。

    “姐姐——”

    “既然爹爹什麽都沒有給你,那你也可以死心上路了——”

    “你在說什麽——”

    雲淡未來得及反應,隻覺得自己突然肩頭一痛,整個人吃力向後仰去,她慌忙伸出手要拉雲清,但雲清卻飛快地退後了一步,她臉上綻放出陰狠痛快的殘笑,像一隻咬斷野兔脖子的惡狼。

    “救我——”雲淡全身冰冷刺骨,頭重重地撞在了什麽東西上麵,一熱,再一冷,有什麽東西流了出來,散發出一股甜腥味。

    懷中雲博一掙紮,張嘴要哭,卻被水覆蓋,吃了好多冷水——她什麽都不顧,拚命扯下圍兜,將孩子舉了起來,舉過頭頂,孩子卻仍舊沒有哭出聲。

    “博兒,博兒,你哭吧,這麽冷的天,這麽刺骨的水,你一定覺得冷極了,你哭出來,讓娘聽到你還活著,博兒——”雲淡嘶心裂肺地喊道。

    雲博微微動了動,發出顫抖得令人心痛的呻吟。

    姐姐,你為什麽不救我?

    姐姐,你什麽都有了,為什麽——還要殺我?

    姐姐——

    她就算再傻,也知道是她的“好姐姐”雲清推了她一把……她絕望地看著岸邊越來越遠的雲清,全身冷痛得失去了知覺。

    博兒,為了你,娘要撐住,你也要撐住。

    但她畢竟是個人,骨血拚成。她不知自己什麽時候昏了過去,雲博小聲哭了幾聲,也再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博兒,你若死了,娘也不須再活。

    ……

    “別動。”

    又是這句話,一樣的聲音,一樣的語調,時光是不是流轉了?

    藥娘。

    仍舊是這張無所不能的堅忍的臉,仍舊漫不經心地搗著藥,隻不過,這次比上次好一點,她微側過頭,不知是嘲笑還是微笑:“我要撿你多少次,才能跟你後會無期?”

    “博兒,博兒呢?”

    “你活著,他也不能死。”藥娘將雲博從旁邊的小床上抱了過來。

    雲博認得自己的母親,睜眼笑了,似乎早就在等待雲淡的醒來。

    “謝謝。謝謝你。”雲淡哽咽著,又隻能是這三個字,無以為報。

    這樣一調養,又是數月,藥娘似乎並無任何牽掛,來去隨意。但雲淡似乎能感覺到,她也曾有孩子,因為她抱孩子的動作那樣熟練,隻有當過母親的人,才會那樣抱孩子。她似乎挺喜歡雲博,經常會抱,但又似乎並不是那麽的喜歡,通常一抱起來,很快又會放下來。

    藥娘是個怪人。但她絕對是個好人。她主動教了雲淡一些醫理方麵的東西,但教得不是很深,便又離去了。

    她留在桌上的紙條上寫著:離開這裏,南下,過山,過林,有鎮子墟,群山圍繞,或可切斷你與胞姐心靈感應,還你平安康樂,後有地圖。莫再問是是非非,平安即好。

    雲淡安排好行囊後,帶著一歲的雲博開始南下。這地圖畫得簡單,卻找了她很久,路上走走停停,一晃亦是幾年。

    他們到了藥娘所說的子墟鎮,這是一個安靜又富饒的小鎮,她在西邊的一片空地上安了房子,開始了新的生活。

    這裏的村民都很好,也並不愛過問別人的往事。她不想與人多交集,害怕太過張揚而觸及到雲清的耳目。

    但還是有人仗義出手地幫助她,好像她們母子對於他有一股難言的吸引力,他百拒不撓地將幫助她們當成了自己的使命。

    這個男人叫燕衝正,是個捕頭,在鎮上的風評級好,天生就是個助人為本的大好人。他家中有妻美豔,有女寵愛,似乎並不是什麽心藏貓膩的人。與他一起的兩個捕快,一個叫嚴父血,一個叫黑俊,嚴父血才十來歲,愛玩,漂亮,隻是個孩子而已。黑俊比她小三歲,是個文雅內向的人,很害羞,但總喜歡默默在看著她。

    開始時,雲淡多次婉拒燕衝正的仗義幫忙,但燕衝正卻從來沒有因此消退熱情。她也曾思量過,但也瞧不出他有任何異常情懷,但他實在過於熱心,熱心得讓她有點害怕,害怕他會不會是雲清的探子,或者另有心懷不軌。

    燕衝正有個很可愛的女兒,叫飛兒,除了公差,他到哪裏都會帶著女兒,所以他也來幫忙做粗活時,也一定會帶著女兒在身旁。飛兒長得很可愛,乖巧懂事,善解人意,最重要的是,她與博兒處得很好,博兒因為體弱多病,再加上總是與雲淡到處遷移,性格內向,鮮少有朋友,但他卻很喜歡與飛兒在一起,話多了,笑容也多了,還開始以哥哥的身份去保護飛兒,他開始長大了。

    慢慢的,雲淡也消除了對燕衝正的戒心,這世上,會有無私博大的人的,比如藥娘,比如燕衝正。不隻是雲淡,連性格溫淡的雲博似乎也很喜歡與燕衝正在一起,燕衝正是個真漢子,豪氣大方,他待雲博也是極好,經常帶著他去釣魚,還答應他要為他在原子裏挖個池塘。

    她很久,都沒有這樣踏實快樂過,最美好的日子,就是她在房中為燕衝正的女兒飛兒梳妝打扮好,教她刺繡,繡到一半,看到燕衝正帶著博兒有說有笑的迴來。家中炊煙已生,飯菜皆已備好,等著四人坐下來共餐談笑。但她隱然有時也會愧疚,燕衝正家中明明有愛妻,卻總來與他們共聚天倫,難怪鎮上私有微詞,不利燕衝正向來極好的名聲。所以鎮上的人總是怨她多一點。

    轉眼她在鎮上已有六個年頭,博兒也已九歲。他跟著燕衝正捕魚習武,黑俊授他詩詞歌賦,父血則帶著他到處玩,體弱多病的博兒已經是個大孩子了,開朗了,健康了。一切都值得了。

    一日是燕衝正突然悄悄拉走正在照看孩子的雲淡,與她商量了一直盤旋在他心中的一個念想。

    給雲博與燕飛訂下婚約,十年後,就可成秦晉之好。

    燕衝正說起這個想法的時候,很激動,也很緊張,生怕雲淡不答應。雲淡早已將飛兒當成自己的女兒,豈不有喜之理。但,她知道自己的兒子,天先不足,又跟著她顛沛吃苦,身體嬴弱,雖然已慢慢在好轉,卻也怕有怠飛兒這樣好的女孩子。所以她猶豫了,不想自己親手促成的婚事,成了往後兩個孩子的苦處。

    她需要一點時間,讓自己好好想清楚。於是兩人約好十天後再談。

    十天之內,他們還是如往常那般,但卻誰也不提考慮得如何。燕衝正是個信守承諾的人,這十天裏,他履行了對雲博的一句戲言,要在原子中央為他挖造一個可以養魚的池塘。

    第十天,池塘已挖了一半。雲淡心中也已有主意。那天,燕衝正又像往常那樣,隻要有他在的地方,一定就帶著飛兒,他剛鏟完泥,飛兒乖巧地在為父親擦汗。

    雲淡走過去小聊了幾句,燕衝正提道:“那天我跟你商量的事情,你可想好了沒有?”

    “燕哥,不如還是先問問博兒與飛兒的意見,還有燕嫂——”

    “自古婚姻,父母之命媒灼之言,除非你是在嫌棄我們,不能讓你們過上好日子——”

    “哪有的事!燕哥休得用言相激,隻是,隻是這可是一輩子的事情,總不能這樣草率吧……”

    “什麽草率不草率的,隻要你我是真心的,孩子們會明白的,他們長大了會感謝我們的,況且他們現在就已經處得很還錯。我想她也會明白的。”

    “燕嫂她這幾日怎麽樣了?有好點嗎?”

    “都是那樣,也習慣了。”燕衝正一提及妻子,馬上眼神黯淡,但這麽多年,也許真的是習慣了,他不再如以前那樣神傷,很快調整好自己的心情道,“這件事我不想再拖了,這樣等下去,永遠等不到真正的答案,趁孩子們還小,不會有別的心思,早些定了也安生。”

    雲淡心裏也清楚,她舍不得兩家人在一起其樂融融的生活,應承道:“那,就聽燕哥的吧。”

    “這才是我的好妹子嘛!”燕衝正笑了,爽朗大方,他的笑能感染所有的人。

    兩人定好日子,打算在八月十五那天宣布這門娃娃親。顯然這個決定,黑俊與嚴父血也非常高興。幾人一起神神秘秘地為八月十五的宴會籌備著,嚴父血還特意用自己的月錢買了一匹上好的布送給雲淡,雲淡用這匹布做了兩套新衣服,一套給自己,一套給博兒,大喜之宴,能寒磣自己,卻不能寒磣了燕家。

    她滿心歡喜,幾乎喜到泣淚,八月十四,她還在為博兒與飛兒繡一對喜氣富貴的金鯉,博兒愛魚,飛兒喜歡金色。這對金鯉最適合。她一直趕工繡著,一邊等著燕衝正他們過來跟她一起商量第二天的喜宴。

    但是,她那時怎又想到,自己與燕衝正的時間,永遠隻停止在了八月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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