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叫雲淡的笨姑娘,因著這一些際遇,得了這天子驕子般的貴公子垂青,相交數月,欲有共結連理之意。兩人終於決定向各自家中交代,貴公子家在京都,故要告別數日迴家說明事情始末。

    雲淡滿心歡喜,家中父親與長姐本來便不愛過問她的事情,如今她找到了兩情相悅的如意好郎君,他們自然不會多加反對才是。至少,她是這樣想的。

    與貴公子別後,雲淡下山迴到家中,父親出遊不在家,隻有胞姐雲清在。

    雲清自來得父親寵愛,雲淡思忖若是先與胞姐提了此事,等父親迴來,雲清還可以在旁幫腔,豈不更好?

    雲淡便事無巨細,一一與胞姐雲清說了。

    說完之後,胞姐雲清也似乎為她喜悅,還趁著喜歡之情,提議一起煮茶夜談,等第二天父親迴來。

    那天晚上,月色極美,優秀出眾的胞姐雲清就坐在對麵,長發如雲,麵容清麗,她向來極會打扮自己,半挽雲發,優雅地露出修長的脖脛與豐滿的額頭。這時雲淡才突然意識到,自己與姐姐是一模一樣的長相,若是她也像姐姐這樣每日精致地收拾自己,也定是這番好看,至少不會拙劣醜陋。

    “這方子是爹起的,我曾喝過多次,很有寧神靜氣之效,妹妹鮮少下山來,多喝點。”雲清溫柔至極地為她斟了一杯宋神茶,淡綠的茶水旋衝著淡散的茶葉,好看極了。

    妹妹受寵若驚,起身接道:“怎敢勞煩姐姐……”

    “別這麽說——”姐姐拍了拍妹妹的手,突然皺了皺眉。

    妹妹飛快地縮迴了手,她知道姐姐略懂些醫術,平時也會把脈診病,不知剛才這樣一摸,會不會摸出些端倪來。一相至此,臉上已是紅霞映照。

    姐姐笑著坐了下來,再給她添了點茶:“說也奇怪,妹妹長居山腰,次次總是清減,怎麽這次一見,竟是豐腴了——”

    妹妹臉色尷尬。

    “妹妹,我們雲家雖不是什麽大戶人家,爹爹從小卻總是將禮儀廉恥看得極重,我在家中自是有爹爹管教,妹妹孤居在外,外麵世道險惡,可別被那些登徒浪子騙了貞節,做出什麽敗壞門風的事情來。”雲清柔中帶厲,微笑的眉壓下了眼中冰冷的刀,“若是那樣,爹爹會有多麽不高興呀。”

    “我——我怎敢,自然都會與爹爹姐姐商量……”雲淡無地自容道。

    “那公子姓什名誰?家在何處?家中以何居事?有無兄弟姐妹?可曾有妻迎妾?這些妹妹你可都知道麽?”雲清淡淡問道。雲淡突然覺得繞不過彎來,腦袋裏有什麽東西在嗡嗡作響,混沌道:“我……我不知道……”

    “你不是說都要與那公子私訂終身了麽,怎麽連這些最基本的事情都不知道,那你可知道他什麽時候會迴來迎娶你?——他,又會不會再迴來呢?”雲清盯著她平靜道。

    “不,不會的——他說了,等一切都定下來了,他會讓我知道一切的……”雲淡感覺頭越來越暈。

    雲清站了起來,俯身冷冷盯著她,同情道:“真是個傻妹妹,人心險惡,戲水鴛鴦,你什麽都還不知道,就這樣糊裏糊塗地相信了別人,將自己給了別人,沾汙了雲家的清白——你放心吧,有姐姐在,一定,會為你作主的——”

    “姐姐,我好暈,我的頭……”

    “寧神茶很有效的,你好好睡吧。”雲清奇怪地笑了。

    “恩……”雲淡眼前越來越黑,再也撐不住片刻的光明。

    她不知道她自己睡了多久,做了很多複雜又累的夢,等她醒來時,一切都變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那杯寧神茶之後昏睡了多久,昏睡中又發生了什麽劇變,隻是她醒來,一切都太過殘忍,也太過荒唐。

    她被無情地囚禁了。

    她至今還記得那個困了她八十多個日夜的山洞,無論白天黑夜,幾乎都是冰冷黑暗,風雨聲透過岩石的間縫鬼魅一樣地嗚咽著,白天會有微弱的光線擠過縫線投進來,按照投進光線的明暗與光亮的時辰,她推算出山洞是向西的,隻有西斜夕照,才有那片刻的光線穿進來,她奢侈地用手接著光線,光線流失在她的指縫,無情又冰冷。

    山洞上爬滿了潮濕纖細的蔓類,有時候被光線曲照開來,像一隻隻張牙舞爪的小妖精。洞壁上全是又濕又滑的青苔,也虧了這些濕潤植物,雲淡僥幸不會缺水,她不知道自己嘶聲喊救命喊了多久,喊到口幹舌燥,再無半點力氣出聲。

    接著又是苦苦等了兩天,依舊沒有任何動靜,也沒有任何人來,她不明白,那個將她扔在這裏的人,若是想要治死於她,又為何不直接一刀殺了她幹脆?若是她一個人,早就任著自己無水無食,自絕而死,     但,她又豈隻是一個人呢?

    她下山後不久,已知道自己腹中有了公子的骨肉。

    所以,她害怕雲清摸出端倪,更對她口中所謂的禮儀廉恥無地自容。但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也太不受她的控製。

    她開始胡思亂想。如果不是因為她與他濃情蜜意難以自持以致失了貞潔,他會真心想要娶個如此平凡的村婦為妻麽?他們做好決定以後,他毫不猶豫地說要迴家交代一切,難道是真的想要急著迎她進門,真的會馬上就迴來娶她麽?

    那公子姓什名誰?家在何處?家中以何居事?有無兄弟姐妹?可曾有妻迎妾?

    雲清問得對極了,她真聰明,但為何她與公子相處這麽久,竟然連這些最基本的東西都不曾知道?

    他真的愛她?還是隻是一時兒戲,得手後逃之夭夭?

    但他的一切,他的眼神,他的表情,他的那些情不自禁說出口又害羞否認的告白……難道,都是假的麽?

    為何這段邂逅的情緣沒有像它的開始那樣圓滿美麗,兩個相愛的人在月老紅線的兩頭,牽得卻不是同一條姻緣的紅線?

    為什麽?為什麽沒有人來救我?為什麽我會在這裏?姐姐,爹爹,公子,為什麽你們沒有來找我,是你們沒有意識到我失蹤了?還是你們已經在滿山著急地找了?

    上天為什麽這麽殘忍,片刻的幸福,要用如此慘痛的經曆去換?

    腹中的孩兒,才是最無辜的。它還沒有出生,還不會叫娘,還不會對著她呀呀學語,她怎能向這無眼的上蒼一樣,漠視另一條生命?

    終於,身體發膚的痛蓋過了內心的痛,她從來沒有這樣餓過,餓得前胸後背貼在一起,餓得內髒都似乎要相互蠶食,餓得頭暈眼花,惡心想吐。她開始了最原始的本能意誌——求生。

    洞中無水,她便用衣巾沾濕洞壁,再擰出濕衣巾中的水來解渴;沒有糧食,她便四處在青苔雜草中找野果,捉野蟲,萬幸的是,她在懷中找到了一個火折子,在潮濕的山洞裏找了一處幹燥的地方,生起了一堆微小的火,但她不敢將火點得太大,怕洞中的幹草燒絕。

    她忘了自己吃過什麽,蛇,蟲,鼠,蟻,那些她以前決不敢去多看一眼的東西,現在都成了她的美味珍饈,原來一個人為了生存,是真的會變得殘忍,變得麻木不仁。

    唯一讓她感覺自己還活著的事情,就是自己的肚子一天一天的微隆起來,有時候她捂著耳朵不聽外麵鬼哭兒狼嚎的山中怪音,幾乎能聽到腹中傳來的另一個心跳,那麽微弱,卻又那樣不息,似乎這生命比她還要堅強,還有求生的意誌。它似乎還在奶聲奶細地唿喚著她,一口一聲的“娘”。

    它是男是女?會長得像誰呢?最好是樣貌像他,那麽一張漂亮得讓人無法拒絕的臉,性格最好一半一半,像他太多,會暴躁任性,像她太多,又會軟弱無主。孩子,最要緊的,是你要堅強,要健康。而她除了懷有它,任何母親的責任都沒有盡到,給不了它溫飽,給不了它片瓦遮頭,孩子,為什麽你還可以這麽堅強,還可以這樣期待降世。等你長大後,娘要教你讀書寫字,許你滿腹經綸,策你救貧扶弱……

    她將她一生最美好的未來都想像在了這腹中的孩子身上,而她的淚,也在同一時間的流幹了。外麵的世界怎麽樣了?或許公子也急著滿世界的找她,他一定氣壞了,說不定還焚了原上的房子……說不定,說  不定他此刻正在富麗堂皇的家中享福,置她的生死於度外……

    那,到底是哪種樣子,才是她雲淡想要的?

    她不知道,她什麽都不想再想了,她隻想讓自己平靜,好好地將孩子生下來。

    日子這樣悲痛地過了八十餘天,孩子已快有五個月了,不會再那樣不穩定,容易滑胎。

    在洞裏的第八十七天,她剛劃下第八十七道畫痕,外麵的風雨聲愈來愈大,大風穿過石縫,割著她的手生生發疼。她找了個凹陷的石塊躲了進去,靜靜欲等風雨過去,沒想到風雨未停,更是雷電交加,白晃晃的雷電在外麵閃如白晝,整個山洞瑟瑟發抖,似乎有很多東西從上麵披滑下來,轟隆轟隆發出巨大的聲音!

    糟了,難道是真的天要亡我,要將她與她的孩子埋於山腹之中麽?!

    轟隆!一聲巨響,她所躲的石塊上麵傳出巨響,震得她耳朵發鳴,她害怕再加如此驚嚇,眼睛一閉暈死了過去。

    她有知覺時,眼睛幾乎不能睜開,因為眼皮子外麵的世界如此明亮,而適應了昏暗火光的她的眼睛,早已無法接受這等明媚白烈的陽光——

    一切,都那樣溫暖,她感覺到有東西暖暖地照在她的身上,有輕風吹拂著她的身子,有鳥叫,有蟲鳴。

    昨天狂風暴雨,難道,上天之手,助她逃出升天了麽?

    她不敢多加想像,怕給自己太多希望,怕張開眼後又是那個冰冷惡心的洞窟,她隻想快點睜開眼睛,卻沒有半點力氣。

    這時眼前突然一暗,似乎有什麽東西擋住了光線,衣裳摩擦的聲音,有人在她身邊蹲了下來,一隻冰冷微帶草香的手放在了她的鼻邊,似乎在探測她的鼻息。

    我還活著——我還活著,請你救我——她在心裏呐喊道。

    那隻手又放在了她的肚子上,似乎在感受腹中生命的氣息。

    救我——救我的孩子——

    “救……救我的孩子……孩子……”她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喃喃道。

    “遇上我,算你們命大。”

    一個聲音平平淡淡的,即不悲天憫人,也不心懷若穀,甚至聽不出是男是女,隻是那麽淡淡的,卻使她在八十餘天的折磨後,第一次平靜又安詳地昏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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