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麽?你說他不記得以前的事了?”

    “是不記得了,半天打不出一個屁來,問個名字都難,還好你給起了個名字。你們家海漂呀,是個傻子……”韓三笑背著海漂,惡作劇般地湊進燕飛說。

    “不可能的,這不可能——”燕飛還沒有反應過來,她不知道一個人不記得以前的事應該是什麽樣子的,但海漂看起來很聰明,懂事,她指的懂事是,懂得很多事情,了然於心。

    韓三笑跟著點頭,總帶著那麽一點興災樂禍:“我也覺得不可能。宋令箭,我覺得他在撒謊,他害怕被我們趕出去,所以故意裝作什麽都不記得了。”

    宋令箭的眼裏閃過一陣寒意,燕飛瞪著韓三笑:“不準你這麽說。”她迴頭看了看海漂,他正站在不遠處認真地看著他們,似乎要將他們的一唿一吸都記在腦子裏。

    韓三笑若有所思地看著海漂,對著燕飛笑:“這麽護著他,要是他真記著自己的事情,好了就馬上離開這裏,你還不得把天都哭漏了。其實這樣重新來過,挺不錯的。”

    燕飛的心突然一陣陣地扯痛,她覺得隻要他們都留在這裏就好,卻不知道他們留在這裏,得要舍棄外麵多少的牽掛維係。正如他們離開時她的牽腸掛肚一樣,是否也會有別人在子墟之外的一個人也如此思念到痛?

    一個人沒有了過去,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不知道自己姓誰名誰,更忘記曾經在乎過愛過的人,那會是什麽樣的感覺?如果有一天讓她有這樣一個機會,為了重新開始去忘記一切,她會舍得嗎?迴憶,不就是人最珍貴的不可被剝奪的東西嗎?而他,連這世上最貧窮的人都有的東西都失去了,那他還有什麽?

    “夜了,早點睡吧。”從頭到尾,宋令箭對海漂失憶這件事情沒有發表一句評論,她是一個不容易相信別人的人,越是沉默,就越有自己的思量。她靜靜地將燈籠掛在院中竹枝上,拿出折子點上了火。

    “都快睡了,還點上燈籠幹嘛?”燕飛不明白。

    “正是要睡了才點。這燈籠不能滅,若是滅了,鬼來了就看不見了。”宋令箭說完這句話,眼神之角若有似無地剜了海漂一眼。

    燕飛狠狠打了個冷戰,她不是被宋令箭的話嚇怕了,而是被她的眼神嚇到了——看來她真的一點都不相信海漂。

    海漂溫柔帶著磁性的聲音在燕飛身後響起,接著她感覺他輕輕地扶住了她,似乎要給她溫柔力量以使她不再顫抖:“飛姐不怕,令在嚇你。”

    宋令箭淡淡掃了他們一眼,唿的一聲吹滅了火折子,在折子熄滅的一刹那,燕飛覺得宋令箭身上的什麽東西也隨著一起熄滅了,那對在火光中黯淡的眼睛黯然無情,似乎看透了一切,也看穿了一切。

    ————————————————————————————-

    燕飛的腦海裏一直不停地倒映著宋令箭與海漂的眼,一雙靜寂,一雙溫柔,她一直不敢睡死過去,害怕一睡再醒,一切就都沒有了,都隻是一個夢了。隻有她看著窗外掛著的宋令箭點的燈籠,她才覺得這一切都是真的。他們迴來了——海漂也會留下來了——

    半睡半夢間醒來的時候天已亮了,燕飛看看自己的窗已關上了,可能是夏夏早起的時候順手關的。她起了身開了窗,外麵竹枝上的燈籠已經沒了,那應該是宋令箭拿走的——這麽早?她急匆匆地跑到對院,宋令箭的院門是虛掩的——她在的,她是真的迴來了——

    燕飛鬆了口氣,拿了很多銀子,趕最早的市給他們做一頓最豐盛的洗塵飯。大清早的她連續碰見了六個人,平靜的日子還沒真正開始就結束了——

    第一個碰到的是章單單,他還是那樣,穿著放滿工具的兜衣,嘴裏刁著鐵釘,迎麵走來隻是冷淡地點了個頭,說:“鈴鐺好了,有空繞過來拿走吧。”

    燕飛意外地笑了,沒想到真的還能修好。章單單說完就走了,似乎心事重重。

    燕飛繼續走著,碰到了第二個人和第三個人——蔡大娘和蔡大叔。早市剛醒,隻有幾個攤位開出,他們在忙著將一隻豬分身。燕飛打了聲招唿,連忙走開了,她向來不敢看那些血腥的場麵,走開前她覺得蔡大娘好像叫了她,她迴頭看看,卻看到蔡大叔跟蔡大娘在說著什麽,兩個平時總是笑眯眯的人,此時臉上帶著憂慮——他們怎麽了?似乎有事在瞞著。

    第四個人戴著鬥笠,身形高大,修俊優雅,正悄悄從舉杯樓的後門拐進去。

    “莫——”燕飛鬼使神差地將後麵的字卡在了喉嚨裏,她直覺裏感到莫掌櫃不想被人發現,他是鎮上最俊美也是最大酒館子的掌櫃,鎮上十個未嫁姑娘裏有七個都想嫁給他,他當然不想自己拋頭露臉太多,以致於失了那份神秘感,這時候她隱約看見迅速關上的門內碧光一閃——那是什麽?

    燕飛的速度當然來不及去捕捉,她一直想著那處似曾相識的碧光,然後她碰到了第五個人。

    這第五個人是鄭小姐,這個從來沒有在街上看到過的大家閨秀,竟然一個人走在天蒙蒙亮的清晨,從鄭府走到鎮中,還是有點距離的,燕飛第一眼看到她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還是鄭小姐先衝她走來,她才意識過來:“鄭小姐,你怎麽?——”

    “能在這兒見到你太好了,燕姑娘,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說!”

    “什麽事?”燕飛看著鄭重其事的鄭小姐萬分奇怪。

    “是關於燕姑娘莊上的繡品的——”鄭小姐看了看四處,隻看到布店的門是開著的,她拉著燕飛向那走去,“此事不宜在外宣張,還是借一步說話吧。”

    布店的黎雪正巧在開門,她是燕飛碰見的第六個人,也是燕飛這鎮上最想又最不願碰見的人。黎雪也看見了她們,溫和地對著燕飛笑了,然後挺尊敬地跟鄭小姐打了個招唿:“鄭小姐,您怎麽來了?”

    鄭小姐抿著嘴,臉漲得微紅:“黎姐,能借你後房說話麽?”

    黎雪看了一眼燕飛,臉上馬上帶起了憂慮,點頭道:“快請進吧。”

    燕飛一看到黎雪,馬上就想起了被淡忘了很久的連孝,馬上想起自己的夢,竟然怔怔的半天說不出話來。鄭珠寶帶著她進到後房,語氣沉重道:“此事關乎燕姑娘繡莊聲譽,我也不想隨便找個人傳話,就自己來找你了。”她從袖間拉出一條大紅的娟,上麵繡著燦爛的金蓮,正是燕飛送給鄭夫人作樣品的。

    “我繡品怎麽了?”燕飛一頭霧水。

    鄭珠寶咬了咬唇,拿起茶壺往上麵一倒,燕飛的眼睛瞪大了——漂亮的金線勾勒的金蓮像突然受到了瘴氣汙染,馬上變成了烏黑的顏色,看起來詭異極了。

    燕飛抓過繡巾,仔仔細細地看著,沒錯,這的確是她親手出的繡巾,這金線也的確遇到熱水化成了黑色,還發出一股很刺鼻的味道,嗆得她一陣咳嗽。

    ——線是假的——

    燕飛尚在震驚之中,鄭小姐提議道:“我這批金線最好都先查查,是全部如此還是局部有瑕,最好看看有幾單子出的繡品是有金線的,趁著還沒有人發現,先追迴來補上,保住信譽是真!”

    燕飛反反複複看著紅娟,喃喃道:“不會呀,一直都在金娘那裏買的,沒道理的啊……”

    “燕姑娘還是先迴去查個清楚吧。”鄭小姐那波光盈勇的眼睛一直盯著燕飛。

    “我答應過章師傅要去拿修好的金鈴——”

    “我幫你,你還是趕緊迴去查查吧。”

    燕飛腦子空空地迴了家,就將繡房裏所有沒動過的金線拿了出來,一盆熱水重重地澆下去,一堆光鮮燦爛的金線繡色全著了黑色,冒出熏臭的黑煙。她扔了水盆,才感覺到一股虛脫感由頭至腳的冰冷。

    金娘溫和柔媚的笑臉在她腦裏閃爍著,怎麽會這樣?她開始控製不住地咳嗽,那股黑煙好像鑽到了她的骨血裏麵,成了一片抹不去的陰影。

    夏夏咬著牙慢慢道:“這線是假的!”

    燕飛捂著嘴,感覺嘴裏又泛甜腥,無力道:“拿到後院燒了。”

    “燒了?那就沒有證據了——”

    “我們不需要證據,隻要一個理,你懂嗎?”燕飛露出前所未有的不可置疑,看著一團黑色冰冷道。

    夏夏咬唇不語,隻覺得燕飛正是太過仁義,才讓不善之人作欺去了。她收了假線,全放在火盆裏燒了。

    烏紅的火苗裏,燕飛的眼裏倒映著關於金娘的那個夢——

    求金牌、求收藏、求推薦、求點擊、求評論、求紅包、求禮物,各種求,有什麽要什麽,都砸過來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子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近墨者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近墨者並收藏子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