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修長的十指全包上了幹淨的布紗,身下板床鋪了薄被和席子。看著他漸帶血色的臉,燕飛心中有股無言的溫柔,這人的臉初看怪異,越看卻越是順眼,她甚至覺得他很英俊,帶著一股莫名的貴氣。

    那日山上那對陰冷的碧眼突然漫過腦海,燕飛心裏一緊,忍不住咳了幾聲,然後又咳了幾聲,越咳喉嚨越是癢得緊,越咳越停不下來。

    “咳咳咳……”孤獨的咳嗽聲響在清晨的院子裏,燕飛渾身顫抖。

    “嘔……”男人突然痛苦地抽搐了一下,嘴裏流出淡淡的血水。

    燕飛大驚,茫然失地擦著他的血水:“你……你怎麽了?你怎麽了?”

    男人顫抖得厲害,痛苦地掙紮著,全身所有的力量都在雙手之上,突然間他狠張開了眼睛,碧玉的眼睛冷冷地瞪著燕飛!

    燕飛驚恐地連連後退,直到狠狠地靠在了牆上,然後她意識到自己的這一舉動有多傷人,是誰在宋令箭麵前口口聲聲說自己不害怕的,而她現在就像看到怪物一樣躲避著他。她咬著牙正視男人的眼睛,男人的冷漠的眼裏竟蓄滿了淚水,他側過頭受傷地看著她,眼淚順著幹淨的眼角在堅硬的臉上劃過……

    “你等我——你等我,我去找人救你……”燕飛還是害怕了,轉頭往外走去。她沒看到男人輕皺的長眉,還有正欲抬起的手……

    燕飛跑出巷子,又猶豫地停住了,能找誰去救呢?他的存在鎮上沒有人知道,向來大嘴巴的韓三笑都對此保持特有的沉默,如果她將此事以外的人引進來,是不是會有所不妥?況且他有異常人,是否會引來鎮上恐慌?

    “燕飛,怎麽了?”一隻手搭在她一肩上,她聽出來,這是黎雪的聲音。

    燕飛迴頭,勉強地笑了:“沒事,走得太快,岔氣了。”

    黎雪溫溫地笑了:“當心點,快入秋了,你身子本來就不好,多養養身子。反正夏夏也長大了,別累著了自己。”

    燕飛不敢看黎雪的臉,隻是點了點頭。

    黎雪落寞地淡去了笑臉:“你在找宋姑娘吧?方才我見她迴去了,好像在章師傅那裏訂了什麽大家什,柱子哥正跟在後麵幫她搬著。現在應是要到家了。”

    宋令箭下山了?還有閑情在木匠章單單那裏訂買家什?燕飛轉不過彎來。

    黎雪尷尬地笑了笑:“到時辰開鋪了,我先走了。”

    燕飛道:“恩。生意興隆。”

    她目送著從小到五年前的那一天,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朋友。曾經無話不談,如今無從說起。就是從那一天開始,她再也沒有主動找黎雪說過話,她的心中永遠虧欠溫柔害羞的黎雪一份幸福,所以她不敢再接近黎雪。而黎雪也就在那天,突然失去了生命中兩個最重要的人,她孤獨異常,卻也學會了堅強。

    在五年的漸行漸遠中,黎雪總是試圖接近燕飛,想要消去她心中的愧疚,而燕飛卻再也無法平等地在黎雪麵前笑了。自燕飛與韓三笑宋令箭交好,黎雪也慢慢淡出了燕飛的生活。兩個相互依賴的人,各自生活堅強著。

    燕飛沒空多感傷,她急忙往迴趕,不能讓宋令箭看到廳裏的男人!她會殺了他的!

    ——————————————————————————————————

    韓三笑在工房裏簽完到,突然聽到衙門後院裏有人在說話,那聲音壓得極積,似乎不是用嘴通過氣流發出來的。

    有人嘣一聲打開了工房的門,一個身形肥胖的男人走進來,在工房裏繞了一圈,打開每個箱子和櫃子,在裏麵亂翻一通,巡探著出了門,門外響起了輕風細雨般的對話:“沒有人。”

    “那門梁上呢?看過沒有?”

    “——這倒沒有——”

    “蠢東西!”一個戴鬥笠的男人飛快走了進來,雷厲風行地抬頭看門梁,他穿著一件很寬大的蓑衣,鬥笠下還掛著黑紗,整個人籠罩在陰暗中,笠沿擋去了他的眼神,根本看不出他是怎樣狠厲的眼神。

    “我說過沒有,這裏除了我跟賤內與兒了,其他人都已經做幹淨了。”

    蓑衣男人還是不甘心,伸手挑著櫃子裏的工衣,直到確定沒有人:“不會引起什麽猜想吧?”

    “不會。這些人都是跟著我來的,沒有人會在乎他們的去留。”

    蓑衣男人坐了下來,寬大的蓑衣坨在一起,顯得更寬大:“在惹人厭棄方麵,你做得倒是徹底。”他似乎想到什麽氣處,突然用力拍了拍桌子,“還以為潛居在此,總算有個大好機會可以出去,你這個該死的東西不僅給錯情報,還令主公如此無顏——”

    肥胖男人臉上肥肉抽搐,眼中閃出不甘,卻不得不吞下怒氣:“我也沒有想到,我事先已潛查過一段時間,就算情報錯誤,也不必花去多大力氣,隻是沒有想到主公竟如此重視……”

    蓑衣男人冷冷道:“我恨不得現在就處死你,但你現在還有用——你唯一的用處就是為我擋去一些處罰,讓我死得沒那麽難看!”

    肥胖的男人臉色蒼白,立在邊上抖成一團:“我死是應該,隻求主公讓我死個痛快……不過念在我忠心為你奉事,死又為你擋罪的份上,你能不能放我妻兒一條生路,當作沒有這件事……”

    蓑衣男人突然間一腳踢在肥胖男人肚子上,那一腳又快又猛,肥胖男人不支靠在了門上,驚恐地看著他。

    “蠢貨,你以為你這點小事能瞞得過主公?一人身死,雞犬升天,你不懂還是沒腦子?不過你說得也對,你半生都為我當狗,我會讓你的妻兒死得痛快點。”

    “我求求你……”肥胖的男人卑賤地跪趴在地上。

    蓑衣男人一腳踢開了肥胖男人往外走去。一直顫抖著的肥胖男人突然不顫抖了,他慢慢地抬起頭,站起身子,眼裏冷光一閃——

    “你這條狗!”蓑衣男人飛快向旁邊挪移,躲開了肥胖男人刺來的尖刀,他穿著寬大厚重的蓑衣,行動速度卻不減慢,極為靈巧,他正欲出手向肥胖男人抓來,卻突然滯住了身形,僵硬地站立著。

    肥胖的男人陰森森地笑了:“我作了這麽多年的狗,就是等有一天能爬到你的頭上把你當狗使。是我運氣背,在這裏烏龜一樣地隱姓埋名了十幾年,隻等一個功德的機會,卻惹來了殺禍,到死都要為你這條狗擋命!我早就知道你的弱點在哪裏,隻是不敢對抗主公。現在反正都是死,我怎麽樣都要你死在我前麵,像條狗一樣地死在我前麵!”他越說越激動,全身的肥肉都在顫抖,臉漲得通紅,氣得無法控製,一口唾沫吐在了蓑衣男人的蒙麵布紗上。

    蓑衣男人手捂著脖子,蓑衣的頸口處已染滿了鮮血,他一隻手指著肥胖男人,卻再也發不了聲音,隻是卡卡卡地吐著氣息,然後倒在了地上。

    肥胖男人走近蓑衣男人,用腳踢了踢,又一口唾沫吐在他身上。他警覺地看了看周圍,拉著沉重的屍體往外院走去——

    工房的屋頂上坐著一個亂糟糟的年輕男人,微沾淡墨的雙手托著下巴,狹長慵懶的雙眼靜靜看著發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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