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火花,便是子墟。

    子墟鎮口那棵粗壯巍峨的銀杏樹,每到秋天便是一樹的黃金,如火如荼,別的生命都在凋零,隻有他用生命在怒放,風吹過處,一地黃金,一地生命。安靜,壯麗,生命極至的死亡。

    沒有人知道“子墟”出自誰口,子墟,子虛烏有,廢離之墟。

    一個古舊的木牌靜靜立在黃昏的參天大樹下,斑駁的風霜反複覆蓋,幾乎看不出來上麵三個淡淡的字。一隻女子才有的纖細小巧的手輕柔地拂去了木牌上蒙覆的灰塵,但上麵的字跡還是非常的模糊。女子百無聊賴地抬頭張望著,似乎在等著什麽人。

    日近西斜,一個瘦長的身影慢慢出現在不遠處的山間,夕陽將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影子後麵跟著一隻英俊非狼犬,女子安心地笑了,顯然已等到了要等的人。

    “宋姑娘。”女子向前迎了幾步,山上下來的人停住了腳步,原來這瘦長的簡裝打扮的人是個年輕女子,隻見她一身黑衫,長發高束,身後背著一把黑色的傘,手裏提著一個大黑布袋。

    她冷冷淡淡地停下腳步,看著迎麵而來的女子也不意外,不冷不熱地點了個頭:“李瓶兒。”

    叫李瓶兒的女人笑道:“聽燕飛說您今天會早迴來,我正愁錯過了。”她看了看對方手裏的大黑布袋,接著說,“聽項大叔說,宋姑娘的箭技精絕,總是能打到最好的獵物,每一次也必然是滿袋而歸。這次算是見識到了。”

    這樣的讚美之詞似乎對宋姓女子並不受用,她冰冷地笑了笑:“等候在此所謂何事?”

    李瓶兒忙從挽挎著的籃子裏麵拿出一個紅布包,遞過去道,“昨天宋姑娘沒來,這喜食也沒有機會趁熱送來,這些是我今天重新做的,望宋姑娘不要嫌棄。”

    “謝謝了。”

    李瓶兒急切搖頭:“不敢。若不是宋姑娘,瓶兒對如今的日子,連想想都覺得奢侈。宋姑娘的大恩大德,李瓶兒沒齒難忘。”

    “言重了,不必。即嫁人婦,便好好過日子吧。”宋姓女子收起了紅布包,勉強地露出一個讚許的笑,“不早了,早些迴去吧。”

    李瓶兒感激地點了點頭,目送著她離開了。

    宋姓女子淡淡地進了村。她的名字叫宋令箭。

    宋令箭提著在黑布袋,走過黃昏的村街,經過一家喧鬧的酒樓,轉了個彎往安靜的後門走去。走到巷底後門,已有人等在了那裏,是個年輕瘦弱的少年,長相不奇,卻有著一對深邃漂亮的眼睛。

    “宋姑娘來了。”

    宋令箭將大黑布袋遞給少年,道:“兩件大的,兩件小的。你看看肥瘦。”

    少年笑道:“不用看了,宋姑娘給的一定都是最肥最鮮的。這是上個月的賬,宋姑娘點點。”

    宋令箭接過來,看也沒看地收在了懷裏。

    “宋姑娘,掌櫃的最近總是問起您,好像少見您在店裏走動了,是不是有什麽地方怠慢了?”

    “沒有。燕飛最近好上了幾個新菜式,韓三笑還沒吃膩,也就少嚷著要出來下館子了。”

    “那就好,那就好。我代掌櫃的向您問聲好。”

    “告辭了。”宋令箭點了個頭往外走去。轉了幾條小街,沒那麽喧鬧了,路卻寬了也整齊了,她轉到一條小巷子裏,這巷底死角處就是她的家。

    正要進門的時候,一直跟在她後麵的狼犬悄無聲息地掉了個頭離開了。宋令箭隻是淡淡瞄了一眼,似乎並沒有放在心上。這時她看到家門口蹲著一個猥瑣的身影,那個身影一看到她馬上就跳了起來,一張臉笑得天真無邪,掉出兩個雪白可愛的虎牙。

    他的名字,叫韓三笑。

    韓三笑一看狼犬無聲走開,便笑得奇怪了:“十一郎這是上哪兒呢?晚飯時間到都不安心呢?”

    “就不準人家有自己的事兒呢?哪像你,一天到晚呆著結蜘網都懶得吹下風。”一個穿著桔色衣服的身影從對院走出來,看也不看韓三笑,一到院子就垂頭將籃子裏的飯菜擺陳在石桌上。

    韓三笑頭一次沒將注意力放在飯菜上,而是饒有興致地看著桔衣姑娘頭上的一隻精致的竹蝶簪子道:“喲,燕飛都愛漂亮了,還簪上新簪子了!”

    被喚作燕飛的桔衣姑娘迴頭橫了他一眼:“什麽話從你嘴裏說出來怎麽都帶點諷刺?怎麽著,就不許我戴新簪子?”

    “哪跟哪呢,這不是漂亮麽,眼前一亮,就忍不住想誇誇麽。”

    燕飛半是喜悅半是得意:“好看也不要你誇。這簪子可輕了,戴著不傷發,我一下買了兩枝,來,宋令箭,這是你的。”

    韓三笑一把搶過來,瞧了個仔細,嘖嘖嘖道:“這蝴蝶可是竹子做的,能編得這樣栩栩如生,不像是章單單的手筆。”

    “章師傅才不做這麽些小玩意。這對蝴蝶是村口一個遠方來的大叔賣給我的,才兩錢,多便宜。”

    韓三笑撫摸著簪子,宋令箭快速地抬頭與他對視了一眼,未曾有過多的交流,卻都感知出了這其中的怪異。

    “還有這樣的人,翻山越領的賺這點小錢?來了也不進街上來賣,好像專門就賣一個人一樣。”

    燕飛卻不當迴事,一把搶迴來道:“別給折壞了!——宋令箭,快收好,聽那大叔說,這蝴蝶啊本來就是一對的,一隻綠的,一隻藍的,你戴綠的好看,快戴上看看。”

    宋令箭伸手接過了蝴蝶,韓三笑看了看燕飛頭上的蝴蝶,又看看宋令箭手中的蝴蝶,神神兮兮地說了一句:“蝴蝶本為雙,若改其一,必有禍事。”

    燕飛馬上重重在哼了他一聲:“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你說什麽呢你?!”

    韓三笑連忙擺手吃飯:“沒什麽,沒什麽,可能中邪了,我什麽也沒說!”

    宋令箭煞有其事地看著韓三笑,好像也相信蝴蝶成雙的說法。

    燕飛也沒在意,倒是將心思放在了別的事情上:“最近十一郎怎麽老是不著家?好幾天都沒正正經經見著一麵了,我聽周漁魚說好幾次都看到它從海邊上來,它什麽時候愛去那兒玩了?”

    宋令箭細細吃著飯:“不用管它。——是你讓李瓶兒在村口等我的?”

    燕飛道:“還說呢,人家請你去吃酒你也不去,她大早就來跟我說了,還問我該怎麽表達她對你的重視。我就跟她這麽說了。怎麽,這喜蛋應該還是熱的吧,剛好下個菜。”

    話不沒說完,韓三笑已經吞了一個了,燕飛橫他了一眼,宋令箭從懷裏拿出銀子道:“這是下個月的月錢。”

    韓三笑酸不溜丟地看了一眼道:“喲,好像又漲了。人家項武打獵,你也打獵,一樣的獵物,怎麽就是你的比人家多出一倍來?”

    宋令箭道:“人家丁相倒夜香,你也倒夜香,一樣的馬桶數,怎麽就是你總是人家的一個零頭。”

    韓三笑狠狠嗆了一口,翻著白眼不說話。

    燕飛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我最近總是覺得十一郎怪怪的,好像有很多心事,每次看到它,總覺得心驚肉跳,今天我外頭迴來的時候,看到天上好多烏鴉在飛,黑漆漆的好嚇人,總覺得心裏涼涼的,有什麽事情要發生。“

    宋令箭的心事似乎終於被拉了迴來,又冷淡了臉,心事重重道:“烏鴉而已,能有什麽事。吃飯吧。”

    韓三笑轉頭看著西下的夕陽,心中莫名的一陣陣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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