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雖然有錢,可是地位並不高,又最怕來自各方的盤剝,是以他們時常會找一些靠山。就比如先前樊家和江陰侯府就是如此,而且為了能更加親密,樊家還將女兒嫁給了錢家的小兒子。


    可是這種關係,也並沒有多可靠,隻看江陰侯府為了給皇子們送銀錢極力壓榨樊家,而樊家也不是省事的,反出首告發了江陰侯府就知道了。


    這樣的提議,雲娘想也不想地迴絕了,“我們府裏從沒有這樣的事,所以也不打算開先例了。”如今以湯玉瀚的地位,雲娘經曆了不知多少比錢家大得多的誘惑,根本都不會動心。


    錢夫人也早知道一定會被拒絕的,可她還是笑道:“就算是武定侯府不肯收我們,但隻要武定侯當上總兵,我們家的日子就好過了。”


    再三讚道:“誰不知,當年湯六爺在盛澤鎮時可是從不取商人一絲一線的。”


    此後,樊娘子也知趣地不再多說總兵府的事了,隨意地與雲娘說些別後的經曆,“我迴遼東後本也想過再嫁,可是總沒有遇到合適的人,來求親的我看不上,我看上的人家不想娶我,”又嘲地笑了,“先前我想到你和湯六爺,就以為再嫁也沒多難呢,現在看來隻有在娘家住到終老了!”


    想到已經與三皇子一起被囚禁的樊小姐,其實錢夫人已經很幸運了,於是雲娘便笑道:“女人有個好娘家本就不容易了,何況遼東的風俗對女子也極寬容,我瞧著你在這裏過得不錯。”


    又說笑了幾句,雲娘便起身告辭了,“家裏還有許多事呢。”


    樊娘子也不多留,送到了門前,卻拉了雲娘的袖子輕聲問:“他怎麽樣了?”


    一日夫妻百日恩,總歸還是惦記的,雲娘便道:“聽說去了宣府的台站效力,生活雖然清苦些,可日子也是能過的。”


    樊娘子便歎了一聲道:“隻要他待我能比得上你們家六爺的一半,我也就跟著他去了,我先走了,倒讓人以為我是個捧高踩低、嫌貧愛富的。其實早在那以前我就恨不得離了他,還暗地裏詛咒讓他跟那些小妾丫頭們過一輩子去,不想倒一語成讖了。”


    “不對,現在他沒錢沒勢了,那些小妾丫頭們也早就散了吧!”


    樊娘子的話,雲娘還是信了幾分的,當年錢縣令雖然肯給夫人麵子,可是也沒少傷了錢夫人,就是自己也曾親眼見過,也曾為錢夫人不平的。富貴時未能一心相待,到落難之時,樊娘子不肯陪著他吃苦也是人之常情。


    隻她如今亦不知道錢縣令和樊娘子倒底誰對得多,誰錯得多,總之他們已經走到了這一步,緣分全沒了,再不可能迴去,因此也跟著歎了一聲。


    樊娘子倒沒多傷感,問過也就罷了,“好在當時我已經知道錢家不妙了,便想法子把孩子們都帶出來了,現在他們總不必跟著流放。隻這一點,便也算對得起他了!”


    雲娘點點頭,又說了幾句惜別的話就與樊娘子散了。


    湯玉瀚在廣寧府裏留了十日,領了將令,辭別了馬總兵帶著家眷向襄平而去。


    雖然都在遼東鎮內,但是廣寧府與襄平城相距卻甚遠。算起路程,他們從京城過來到廣寧府其實不過走了七成,現在還要繼續向東北方向走上幾百裏才能到襄平城。


    不過接下來的路走得就快了些,因為天氣說冷就立即冷了下來,就連正午時分,太陽掛在天上,紅彤彤的,照下萬丈光芒的時候,在外麵的人們也幾乎感覺不到多少熱度,地上早積了一直到明年春天後才會融化的冰雪,玉瀚再不讓雲娘騎馬,將她送到車子中與孩子們一同抱著手爐說話。


    雲娘幾次叫了玉瀚,可他卻怎麽也不肯上來,“難不成將來打仗的時候我也坐著車子去?你隻管在車內安坐,我一向不怕冷的。”


    如此這般,自然景也不賞了,名勝也不看了,且過了廣寧府,前朝時還是一片荒野,也沒有什麽名勝。大家隻一心趕路,豈不就快了。


    到了襄平城內,直接進了副總兵府,先前的副總兵患病而亡,家眷早已經扶靈樞迴鄉,又有遼東鎮的寧前參將,亦是馬總兵的長子馬如鬆,正代副總兵之職,此時玉瀚到了,早知消息,過來辦理交割。


    雲娘在後院聽了消息,趕緊讓人從車上卸下東西,先帶著人進了廚房,做出一桌酒席送到前院,畢竟馬參將代理副總兵之職幾個月,玉瀚總要謝他的。


    然後她便將副總兵府用心整理一番,給一家人收拾出一個舒適的小窩來。


    比起總兵府上,副總兵府果真就是一個小窩,三進的院子,帶一處小園子,一處練武場,自家住了三間主院,其餘的隨從們安置在各處,最後竟有些擁擠。好在這裏家家都有火炕、火牆等,燒了火屋子裏倒不冷,大家不至於受凍。


    雲娘將帶來的東西一樣樣拿出來,斟酌著擺好,又帶著丫環們比著尺寸縫出炕褥、簾幔等物,把三間正房收拾得頗能見人。


    湯玉瀚每日迴家都要感覺到耳目一新,這一日還沒進門就聽嵐兒和崑兒兩個的笑聲,掀起新掛上的大紅牡丹花棉簾子,見兩個孩子隻穿著薄薄的小襖,正在新做好的炕褥上翻跟頭玩,雲娘在一旁指點著丫頭們在炕前麵掛幔帳,不禁笑道:“你倒有本事,把一個土窩子弄成溫柔鄉的模樣。”


    嵐兒和崑兒見父親迴來了,急忙跳起來撲到懷中,玉瀚便一手一個抱著,一人香了一口,“今天在家裏乖嗎?”


    小兒女們便笑盈盈清脆脆地答道:“乖!”


    “想父親了嗎?”


    “想!”


    “既然都是好孩子,就有獎勵。”說著放下兒女,從懷裏摸出來一個油紙包,打開便露出裹了糖霜的紅果,笑道:“洗了手來吃。”


    紅果正是遼東山中最常見的東西,味道極酸,可是加了糖霜就變得又酸又甜,再好吃不過。一家人到了這裏,嚐過了便都喜歡。


    且襄平城內並不繁榮,市麵上做生意的人家不多,隻幾家小小的飯莊子,還有兩處賣點心及日雜鋪子,就是想買什麽也沒有什麽可買的。唯有這紅果,卻是當地最常見的東西,亦有幾份在路邊擺了攤子賣。


    湯玉瀚便時常在迴家前買了給小兒女們,此時洗了手便給兒子女兒嘴裏都放了一塊,又拈起一個塞到雲娘口中,雲娘此時正端了熱水進來,因此便含糊著向嵐兒了崑兒道:“你們先吃紅果,不過每人隻許吃五個,多了肚子就會疼了。這會兒先別鬧父親父親,讓他先燙腳。”


    在遼東,天氣十分寒冷,玉瀚每日即使穿著皮靴,可在冰天雪地裏或是騎馬或是走路,每一日迴來腳都是冰的,因此雲娘不論什麽時候都在燒炕的灶上放著一壺熱水,隻等他迴來便要先燙腳。


    用熱水泡了一會兒,再拿手搓一搓,血脈活了起來,再加些熱水多泡一會兒,雲娘便拿了從家裏帶來的洋布巾幫他擦幹,穿了白綾襪子,家裏的便鞋。因玉瀚這時候又給她塞了一個紅果,說話便還是不大清,“我見這裏人用牛皮做了靴子,裏麵放上幹草,說是最禦風寒,我讓人買了牛皮迴來給你做一雙試試。”


    湯玉瀚卻搖頭,“那靴子醜死了,你不許做,我也不肯穿。”


    雲娘將那紅果吃了下去,便道:“什麽醜不醜的,隻要暖和就好了,再說你現在都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了,要那樣漂亮做什麽!”


    其實雲娘也嫌那靴子醜得很,可是她細看之後就明白了,遼東人穿那靴子是有道理的,牛皮耐磨,裏麵放上幹草又保暖又吸汗,因此又哄著玉瀚道:“我一定做得比別人的好看,裏麵再加一層羔皮,又暖和又舒服。”


    玉瀚方才答應了。


    嵐兒了崑兒哪裏知道什麽靴子,聽了也跟著嚷道:“我也要,我也要。”


    雲娘便笑,“我們平日隻在家中,就是出去了也沒多久,哪裏用穿那樣的靴子。倒是你們的父親,每日裏風裏雪裏的,最是辛苦了。”


    嵐兒了崑兒一聽父親辛苦了,便知道上前香了父親父親一下,“這樣便不辛苦了吧?”


    兩張稚嫩的小嘴,溫溫的,濕濕的,還帶著些糖霜紅果的香甜,在湯玉瀚的臉上點了一點,還帶著“波”的兩聲響,果真,剛剛騎馬在嚴寒冬日裏跑了幾個時辰的湯玉瀚便笑了,“父親果然一點也不覺得辛苦了。”


    沒兩日雲娘又將靴子做好了,其實還是比不得官靴樣子好,畢竟當地的牛皮隻是粗製的,且裏麵又加了一層羊皮,看著就笨重,可是玉瀚卻再不挑了,因著這雙靴子,雲娘的手都紮傷了,他知道後疼得不行,怎麽能不將這靴子日日穿上,讓她安心呢。


    她總說自己最辛苦,其實她一般與自己長途跋涉從京裏到了邊城,自己在外麵忙,她在家裏也沒閑過一會兒,反倒又要照顧自己。


    晚上將人抱在懷裏,疼了一番,也不放手,隻管細細地摸,“明明這樣嬌弱的小人兒,怎麽就能做那許多的事呢?”


    此時的雲娘便像一隻懶洋洋的貓一般地伏在他懷裏,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柔情,用糯糯的聲音與玉瀚商量,“年禮都送走了,隻是姑姑要的那幅錦畫兒還差一些,隻得等過了年織好了再送迴去罷。我想著過兩日,我們就擺宴請客,你也好給大家下貼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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