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皇上的車子走遠了,雲娘鬆了一口氣,十分驚奇地向玉瀚問:“皇上怎麽知道我們買了三枚古幣的事呢?”


    湯玉瀚扶著雲娘上了馬車,自己也坐了上去,也歎道:“其實皇上身邊專門有廠衛的人,他們是為皇上刺探一些隱密事,隻是不想他們竟然有如此能為!”


    “那朝服又是怎麽一迴事呢?”


    “朝中的事情極複雜,且廠衛也並不參與所有的事情,”玉瀚道:“我覺得古幣之事皇上之所以知道,一定與二皇子有關。”


    雲娘便立即醒悟,“你是說皇上派了廠衛的人查皇子們?”


    湯玉瀚點點頭。


    “那四皇子?”


    “皇上也許都看在眼裏。”


    雲娘默然,又拿出那枚古幣看了半晌,突然道:“有時候我覺得皇上高不可攀,有時我又覺得皇上一點也不像皇上,反像尋常人家的老人呢?”比湯家的祖父還和藹呢。


    湯玉瀚便笑了,“其實皇上平日裏並不是這樣的,他隻有跟你遇到才這樣。”


    “是嗎?”雲娘瞧瞧玉瀚,“我又沒有什麽特別的。”


    “正是沒有特別的,所以才讓人覺得好呢。”湯玉瀚說著將雲娘攬在懷裏,說不出的愛惜。


    雲娘也最喜歡他對自己如此珍愛之情,便依著他笑,“其實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覺得我好。”到了京城後,雲娘果真遇到一些人對她極好,但是同樣也有一些人並不喜歡她。


    “那是他們有眼無珠。”


    好像這樣說有點過了吧,但是雲娘還是很開心的。


    但是想起了剛剛,她不禁又道:“我們去了兩次琉璃廠,竟然一次遇到了皇子,一次遇到了皇上,以後還是不要隨便出門了!”


    湯玉瀚便奇道:“原來你竟怕了?”


    “誰能不怕?”雲娘便歎道:“皇上站在賣朝服的鋪子前麵時,我都呆了,隻你還敢上前將他扶迴來。”


    玉瀚苦笑道:“我也是沒有辦法,總不成看著皇上在那裏傻站著。況且我從來沒穿過破舊的朝服,也不怕皇上說什麽。”


    雲娘自然知道玉瀚,大約是從小的習慣吧,就是在盛澤鎮他隻用俸祿銀子的時候,他的衣著也十分地幹淨整齊。現在有了自己,他每件衣裳每件佩飾都是自己精心準備的,哪裏會有破舊的呢,隻是還是免不了問:“明天穿舊朝服的人都要遭殃了吧?”


    “恐怕是吧。”


    但是雲娘想了想還是說:“我覺得皇上就是生氣,也不會太過,他其實真是個很好很好的老人家呢。”


    “但正是因為這樣,如今的皇子們鬧得不成樣子,他卻不舍得真處罰了那個,於是朝中的局勢便有些亂了,”湯玉瀚便歎道:“皇上畢竟已經就要到古稀之年了。”


    雲娘一向心軟,想到了此處,便又同情皇上,“如果皇上果真能萬壽無疆就好了。”


    “隻可惜不隻萬壽無疆不可能,就是連長命百歲也不成。”


    迴了侯府後,雲娘加緊織那幅江南風景的妝花紗,想早一些織好獻給老皇上。也許皇上並不會特別在意她織的錦,畢竟他見過的好東西實在太多了,就比如在琉璃廠時,他一眼就能看出那筆洗是好的。


    江南有多少巧手的織工,每年送進宮裏多少精美的錦緞,自己織的妝花紗真算不了什麽。可是雲娘還是想送給他,讓他開心一些。


    恰好家裏鋪子裏都已經理順,並沒有什麽事要她格外操心,因此這些日子她幾乎不大出門了。


    湯玉瀚因任指揮使也有些時候了,便也不似先前那樣忙,每隔幾日還會有輪休,兩人便又似在盛澤鎮裏的那段時間一般,日日膩在一起。又因天氣熱了,也少出門,時常在園子裏賞景乘涼。


    這一日他來家後告訴雲娘,“二舅舅又要迴邊塞了,我想請他到我們芍藥苑裏吃飯,順便為他送行。”


    “二舅舅這就走了?”雲娘聽得他三年才迴來這一次,因將過年家家團圓的時候讓與了同袍,卻是在四月裏迴來的,方才一個月便就要迴了。


    湯玉瀚便點頭道:“二舅舅就是這樣的,他不喜在京城住著,總說在邊塞習慣了。就連外祖母也管不了他。”


    雲娘那日也聽了一句半句的,也知這樣的事情玉瀚和自己更是無置喙之理,便一心思忖如何準備酒宴。


    畢竟這是玉瀚第一次要在芍藥苑內請客,先前他若是請客通常在外麵酒樓,就是在家裏,也隻在外院,根本不要自己操心。現在請到了家裏,自然是因為與二舅舅情誼頗深了。


    是以到了那一日,雲娘親擬了菜單,又下了廚房整治了幾樣,再領著大家將酒席擺在芍藥苑後院的小涼亭內,親自到前麵接了舅舅,又斟酒布菜,殷殷相讓,因不好同席,便讓鄧嬤嬤帶著兩個丫環在一旁伺侯著,方才迴房。


    至天色漸晚,雲娘聽得已經撤了酒席,兩人比試了拳腳後又換了衣裳,便過去送茶。方走過去,就聽二舅舅道:“看來那年我教你的功夫,你果真苦練了。”


    玉瀚便笑道:“舅舅倒是老當益壯呢!”


    雲娘便上前招唿道:“雖然這會兒起了涼風,可是若動了起來還是熱的。二舅舅趕緊坐下歇歇,喝些茶吧。”


    為他們送了茶,正要迴去,玉瀚突然道:“二舅舅,你那個荷包既然不舍得丟了,不如讓雲娘看看能否幫你縫好,她不隻會織錦,針線也是極好的。”


    雲娘聽了,趕緊笑道:“敢情是剛才練武是不小心弄壞了的,我看看能不能補。”


    玉瀚便笑道:“不是今天,是那天與神機營比試的時候劃破了,我原以為舅舅早就扔了呢,剛換衣裳時才發現竟然還帶在身上。”


    “用慣了的東西,便不舍得扔。”二舅舅見雲娘走了過來,遲疑了一下方從懷裏拿出一個玉色的荷包,又頓了一下才遞了過去,問:“還能補成與原來一樣嗎?”


    雲娘見那荷包的緞麵上有了一道一寸長的口子,細細看了一迴,便道:“怎麽也不能補成與原來一樣了。但這道口子正在這並蒂花之下,我倒可以繡上一朵小花或者一片葉子,正好將這裏蓋住。”


    二舅舅便道:“那便不用了。”說著趕緊將荷包拿了迴去,重新放迴了懷裏。


    平日裏雲娘給玉瀚做了好些荷包,就是備著他每日出門時用的,現在拿給二舅舅兩個也容易。而且,真論起針線來,這荷包上的並蒂花繡的也平常,比不上自己的。


    隻是這時雲娘早已經看出,二舅舅對這荷包寶貝著呢,他一點也不想這荷包變了另外一個樣子,所以才不肯補。而且以二舅舅的身份家世,想要多少荷包還能沒有,所以也並不再追問。想來玉瀚也看出了些端倪,便亦不再提了,隻問:“二舅舅,我們再要了酒菜重新開席可好?”


    二舅舅豪爽地道:“那好,今天我們就喝上一夜,明日正好趕路!


    送走了二舅舅,雲娘悄悄對玉瀚道:“不如你告訴外祖母,問明是誰送二舅舅的荷包,再二舅舅與那人說親,便一定能成,而且二舅舅也不會再幾年不迴京城了。”


    湯玉瀚便捏雲娘的鼻子,“你倒靈俐!一眼就能出來,我先前便沒有想到。”又道:“無怪那天與神機營的那夥子人比武,二舅舅下手越來越狠,原來我以為他是因為那夥子人對我下黑手,現在才明白他是因為他們弄壞了那荷包。”


    雲娘此時又聽懂了一件事,便直問到了玉瀚的臉上,“神機營的人對你下黑手的事你怎麽一直瞞著我?是不是我上一次看到你腿上有一處青腫便是比武時傷的?”


    “比武時碰到一兩下並沒有什麽,湯玉瀚趕緊陪笑道:”“羽林衛多是勳貴子弟,又一向受皇上信任。神機營則多自外麵招募,這些年皇上越發不大用他們,是以相互爭奪一直是有的,我剛任指揮使,他們自然不服,打不過又想使小手段,隻是全沒有用處而已。”


    雲娘越發心疼玉瀚,“他們看著你,隻覺得你出身侯府,年少便登上高位,又得皇上喜歡,心裏便妒,其實哪裏知道你的不容易呢?”


    嫁與玉瀚這麽久了,雲娘越發覺得玉瀚是有什麽為難不願意說出來,都要自己抗著,卻又不管多難,總要為他在意的人撐起一片天的人。正是因為如此,他才受了更多的委屈,吃了更多的苦,可偏偏很多人又不知道。


    沒想到玉瀚卻道:“你不也一樣?且還心地十分地良善,隻要別人對你有一分好,你都記著要還迴去。”


    因又怕觸了雲娘的心事,便又趕緊笑道:“等有空閑時不如我們去外祖母那裏,悄悄把荷包的事告訴她,你說可好?”


    雲娘果然笑道:“那自然好了,如果二舅舅竟能因此像你我一般再有一段好姻緣,我們豈不為他高興?”


    過了幾天,玉瀚果然接了雲娘去了永昌侯府,然後想辦法避開眾人將荷包的事情向太夫人說了。


    隻是他們卻白白盼著了,永昌侯太夫人卻一點也沒有被他們說動,一張滿是皺紋的臉上並沒有什麽表情,隻冷淡地道:“這事情我早就知道,那繡荷包的女子是先前與你們二舅舅定過親的,隻是未嫁之時便死了。”


    然後又道:“你們既然猜到了,卻不要再提,免得傳出去並不好聽。”


    湯玉瀚與雲娘偃旗息鼓地退了迴去,他倆人也都不是少年,自然也想到過許多情形,但是總沒有猜出那女子竟會是二舅舅的未婚妻子,而且還是離世了的。


    世情果然如此冷酷,情深不壽,能似他們一般,經曆了過去,又重新遇到了彼此的人實在太少了,他們已經幸之又幸了。


    慶幸之餘,隻能更加愛惜對方,愛惜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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