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早飯,湯玉瀚便向雲娘道:“走吧,我帶你在家裏再走上一迴,也算是盡到禮節,以後便不用日日過去了。”

    雲娘便知他聽到了自己每日去問安的事了,便道:“哪裏這樣快的耳報神?”

    “這又沒有什麽機密的,還用什麽耳報神?”湯玉瀚苦笑了一聲,他就知道雲娘受了委屈的,卻又不肯說。隻是因為氣已經出了,心情卻依舊很好,拉著雲娘的手道:“不過,你做的卻極好,反讓他們沒理了。”

    又告訴她,“在這樣有大家族裏,該爭的時候還是要爭的,否則便個個都欺負上來了。”

    “你說的正與我想的一樣,些許小事不用計較,大事卻是不能讓的。”

    湯玉瀚聽雲娘說出這樣的話來,便笑道:“我還是總要小瞧你,錯了幾迴,卻依舊還是要錯。”與雲娘攜手出去,“家裏就是想不認你,卻也不成。我這次迴京前便已經向一些朋友露了已經娶親的話,在衙裏這幾日更是與上司和同僚都說到了,昨日皇上垂詢時,我還特別提了一句,那艘船是在我新婚之夜想偷偷過去,卻被查到了。”

    “這些話早傳迴家中,如果此時再不承認你,也要算是欺君之罪了,所以隻管放心吧。”

    玉瀚生性疏朗,對於日常的小事並不放在心上,但對大事卻不含糊,且有十分的手腕。就比如那一船綢的事,他雖然沒有說過太多,但雲娘卻能想到他手段該有多高超,對上皇子、知府等位高權重之人尚且雲淡風清地全勝,現在為自己的身份謀劃,又怎麽能不成功呢?

    所以,“我一直信你,在盛澤鎮時就信你!”

    正是,若不是雲娘的堅信,他們早就分開了。

    兩人相視一笑,攜手同行。到了聽雪軒門前,卻又吃了一個閉門羹。玉瀚昨日其實被罵了個狗血噴頭,現在隻是瞞著,反道:“這幾年祖父果真不怎麽見人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說著帶著雲娘又去了繼母之處,這一次倒進去了。

    繼夫人的輩份雖然高,但年紀卻隻比玉瀚大不許多,雲娘也知他們母子之間十分生疏,便與玉瀚依禮叩拜問安,繼夫人神態極和藹的,笑著向雲娘道:“到了冬日,我便一直病著,竟才知道你前幾日便每日過來,倒是怠慢了。”

    雲娘連道不敢當,“原就因為給夫人請安的。”

    繼夫人便道:“我平素禮佛,以後一旬過來一次便可。”

    雲娘這一次聽了準

    話,自然知道是因為玉瀚陪著方能有的,亦不謙讓,隻點頭應了。自己為的不過是全一個禮儀而已。

    飲了一口茶,幾句話過去,玉瀚便攜她拜辭而出。

    接著又去了幾位叔叔嬸嬸處,有見到的,也有沒見到的,又見了幾位兄嫂。原來雲娘也曾聽過高門大戶嫡庶分明,現在到了其間又深刻感覺到了,一家之內兄弟子侄如此之多,總有親疏之別,是以嫡枝與庶枝之間情誼便淡了許多。隻聽著他們說話,便知道平日裏並不常在一處的。

    這幾房的女眷,雲娘先得了李嬤嬤的指點,便一一印證,總算將各房的正室奶奶們都記了下來,再於園子裏等處見了,倒不至於不知道稱唿的,再將帶一來的禮物分送了出去,,倒也各樂融融。他們走了一圈,最後又拐了迴來,去了正房世子夫人處。

    先前迎雲娘進府的豐姨娘親自打著簾子,見了玉瀚和雲娘便是一笑,“夫人正等著六爺呢。”

    雲娘隨著玉瀚身後進了屋子,卻是從沒見過的氣派,屋子高大寬敞,裏麵的箱櫃桌幾也都格外威嚴,又擺放著許多富麗堂皇之物。畢竟是侯府的正內室,別處都比不了的。

    武定侯世子夫人四十歲上下,兩道柳葉眉,一雙丹鳳眼,高鼻薄唇,挽著高髻,正中一隻點翠鳳釵,九顆明珠從額前垂下,兩鬢又有八寶金釵,身著貂領紫襖,撒金裙子,富貴逼人,粉麵含威。見了主瀚便滿麵含笑道:“六爺這樣大了,又做了幾年的官,竟還會胡鬧!”

    湯玉瀚先拉著雲娘一同行了禮,卻問:“若不是大家先胡鬧上了,我哪裏又會胡鬧呢?大嫂不為我出氣,反來尋我的錯嗎?”

    世子夫人便沒奈何地道:“我知道你也怪我呢,可是我還不是聽他們的。”

    玉瀚不以為然地道:“我不管你們聽誰的,得罪了六奶奶就是得罪我,我是決不饒的!”說著向屋內隨意掃了一眼。

    原來屋裏正有幾個來迴家事的婦人,趕緊便都縮著頭退了迴去,一時竟無人敢答話。

    世子夫人隻得苦笑道:“總之都是嫂子的錯,”又道:“我聽六爺要一個金自鳴鍾,已經趕著讓人挑最好的買去了。如今還有何事,我都一總辦了,六爺也別氣了。”語氣裏竟服了軟。

    湯玉瀚便道:“先前我說的專給六奶奶做飯的小廚房卻還沒有設呢。”

    “今日我便讓人分出來,”世子夫人想了想又道:“芍藥苑太小,安不下小廚房,要麽你們搬迴原來的院子?

    ”

    湯玉瀚搖頭道:“既然已經住下了,便不走了。”

    “那便將小廚房設在芍藥院後麵的翠竹館吧,今日便讓他們弄好。”世子夫人便笑道:“可還有什麽事?”

    “暫且隻這一件,待有了再同大嫂說。”湯玉瀚點了點頭,卻又問:“大哥這幾日都沒有迴來?”

    “先前他不就是這樣?眼下倒比原來還甚,十天中至多迴來一天,有時也隻到祖父那裏說一會兒話。”世子夫人又笑道:“這次出來後,我也不過見了他兩三麵。”

    杜雲娘聽了世子夫人與玉瀚的對話,並沒有十分明白,卻隻靜靜地站在一旁,暗暗思忖。

    這時世子夫人卻轉向她拉住手笑道:“這幾天怠慢六奶奶了,都是嫂子的錯,還請六奶奶寬宏大量,不要在意才是。”

    雲娘聽了趕緊搖頭客氣地道:“嫂子這樣說,我便無地自容了。自進了府裏,全仗著嫂子關照呢。”

    世子夫人便拉了她的手在一張大理石桌前坐下,又笑道:“以後想要什麽,隻管到這裏來找我。世子和六爺是一母同胞,當年婆婆離世時再三叮囑我們要照應六兄弟。”

    雲娘應了,“有事情我自然要來向大嫂說呢。”

    “這話便對了,”世子夫人又道:“先前的六奶奶便與我好,親姐妹一般的。”

    雲娘便趕緊道:“可正是呢,女子成親後,妯娌們在一起的時間比親姐妹們都多呢,正要好好相處。”

    世子夫人看了她一眼,“六奶奶這話得極是。”

    這時豐姨娘上來倒茶,趕著叫“六奶奶,”又笑道:“先前得罪六奶奶了,還請六奶奶寬宏大量。”

    雲娘果真不是怪豐姨娘,她不過是下人,做的事也都是聽人指使的,因此便點頭笑笑,“哪裏,虧了你幫我張羅了許多事。”

    這時世子夫人又向下麵道:“把敏兒、敬兒、畋兒三個大的女孩叫出來吧。”又向他們道:“崢哥兒幾個都去學堂了,改日再去給六爺六奶奶行禮吧。”

    說著出來三個十幾歲的女孩,都梳著一色的流雲髻,衣裳首飾也相差無幾,舉止溫柔嫻雅,上前行了禮。雲娘早知道大嫂隻有一個女兒,眼下才知竟將正出庶出的女兒一般養,心裏倒有些詫異,便一個個拉著手讚了,早打聽了畋兒是嫡女,又特別多誇了兩句。

    好在早備下了許多精巧的小首飾,又特別給世子夫人這裏留了好的,現在趕緊

    讓江花打點了三份,隻笑道:“都是些小玩意兒,你們留著玩罷。”

    說了這一會兒的話,雲娘早見豐姨娘向外看了幾迴,想到方才屋裏屋外迴事兒的婦人,便拉著玉瀚道:“嫂子恐怕有事,我們走吧。”

    湯玉瀚便點頭道:“也好,我們不多打擾了。”

    世子夫人便笑,“我本想與六奶奶多說一會兒話呢,隻是這個家裏上上下下上千人,每天大事小情總要有幾十件,從過了年起,便沒得過閑。”

    又道:“玉瀚這幾年不在家裏,月例銀子、莊子上分紅、還有宮裏長輩們賞下的東西還都在我這裏呢,已經讓人理了出來,一會兒便送過去。”

    再讓豐姨娘拿出一對紅豔豔的鐲子,笑道:“這是我娘家哥哥從雲南帶迴來的,叫滇玉,也有叫翡翠的,最講究的便是紅翡綠翠,送了我幾樣,豐兒戴的便是了。其中最出色的是兩對鐲子,一對兒綠的要滴出水來,好看倒是好看,隻是我不喜歡那顏色,賞了跟在世子的身邊人,這一對紅的卻顏色極正,我雖喜歡,可戴了未免有些與年紀不配了,正好給六奶奶留著玩。”

    雲娘還第一次聽翡翠之名,接了過來,果然玉質通透,紅豔動人。看玉瀚臉上含了笑意,便也明白了,雖然豐姨娘戴的那那綠的也好看,隻是顏色卻定出了高下,世子夫人是用這對手鐲向自己陪禮,又表明承認了自己是六房的正室奶奶,實在高妙。

    因此心情也好了,但笑問:“翡翠這名字極好聽,想是從那翡翠鳥上得的?”

    “正是呢”世子夫人又瞧了一眼雲娘,不想她一個鄉野村姑竟然也知道翡翠鳥呢,陪笑道:“好看是果真好看,隻不如和田玉溫潤細膩,京城有人喜歡亦有人覺得平常。”

    雲娘便笑道:“我一眼見了便是極喜歡的,如此便多謝大嫂了。”

    世子夫人早覷見了六爺臉上帶了笑影,心裏不免一驚,自己還是低估他對六奶奶的維護之心,方才出了大事,今後果真要放在心上呢。便點頭笑道:“那就好,家事果然多,我亦不虛留你們了,”又吩咐,“豐兒你便替我送一送六爺和六奶奶吧。”

    豐姨娘便打了簾子送他們出來,又悄聲向雲娘笑道:“也隻有六爺,鬧了這麽大的事,我們夫人非但不敢說,卻還要哄著的。”

    雲娘早有疑惑,隻是不是何事,隻好含糊地道:“玉瀚就是這樣的,總要嫂子包涵。”其實她也覺出方才玉瀚舉止言行中對大嫂有幾分不滿,而大嫂仿佛卻有

    賠禮之意。按說,嫡親的叔嫂,且又相差十幾歲,雖是平輩,原應該與母子相差不多才是。

    豐姨娘是個機靈人,立即瞧出來雲娘並不知情,便掩嘴笑道:“六奶奶是不知道呢,六爺一早讓人把廚房全砸了,除了侯爺和繼夫人那兩處有小廚房的,整個府裏的人便都沒有開早飯。”

    可是芍藥苑是正常開飯的呀!

    豐姨娘就又笑道:“當然還除了芍藥苑!就是闔府裏吃不上早飯,也不能讓六爺那裏再有一點不痛快。免得……”說到了這裏卻又不肯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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