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重新上了路,周圍慢慢變得喧鬧了起來,忽爾又停了下來,原來是到了城門前,隻聽外麵有人喝道:“武定侯府的車馬,還不放行?”又有人趕緊答應,車子便又走起來。

    這一次馬蹄聲便與先前不同了,原來京城內的路麵上皆鋪著石板釘了鐵掌的馬蹄踏上去便發出格外清脆的聲音。又聽得道路兩旁招徠各種生意的吆喝不絕於耳,不需去看,便知道果然是繁華鼎盛之地。

    李嬤嬤便笑道:“六奶奶,雖然聽說江南魚米之鄉,十分富庶,但京城卻也是別處比不了的,不妨將簾子掀開一條縫看一看,這倒是不打緊的。”

    雲娘其實也好奇,但自知道打開簾子會讓人笑,卻隻道:“不外是人多熱鬧罷了,有什麽可看的。”果真一動不動,任憑外麵如何,也不去瞧一眼。

    不想,這時玉瀚卻將簾子掀開,向她笑道:“京城裏也有許多好玩之處,等空了我帶你到處走走。”

    其實雲娘剛剛不肯從簾縫裏看,固然是為了守規矩,但是她還有一番心思,既然侯府規矩如此之嚴,女眷們幾乎被困在內院,連出門的機會也沒有,那麽外麵有多繁盛看了又有什麽用?還不是空的。她先前是在外麵行走慣了的,看了之後心癢難耐,反倒不好。

    現在玉瀚卻答應帶她出去,她便笑了起來,卻也擔心,“會不會不合規矩?”

    李嬤嬤也道:“六爺,那可怎麽成,怕讓人知道了笑呢。”

    “我帶自己家裏人出來,卻有什麽規矩不規矩的,”又向雲娘笑了笑,便道:“我要往衙裏去了,若是上司有空兒過兩三個時辰就迴來了,若是上司忙著,便說不定要等上一兩日才能迴來。”

    雲娘十分不地不舍,可卻隻笑著向他道:“你去吧,公事要緊,有李嬤嬤陪著我呢。”看著玉瀚打馬走了,趕緊放下簾子,重新坐好。

    又走了一刻多鍾,馬車方慢了下來,原來到了武定侯府門前了,進了院子又慢行了一會兒,車子停下。李嬤嬤先下了車,再將雲娘扶下,又換小轎,又走了半頓飯工夫,再下來便在一處月亮門前,一個婦人笑著迎了上來,“這一路上走了大半個月,想是乏極了,先迴房歇著吧。”

    雲娘見這人三十多歲,皮膚白皙,容貌出眾,氣度不凡,隻梳著家常發髻,上麵隨便插了一根翠色的玉簪子,綠瑩瑩地像是要滴下水一般的,身上穿著桃紅撒花半長襖,下麵綠色金繡裙子,披著一件石青刻絲八團狐狸皮披風,笑容滿麵,忖度著必

    是玉瀚的長嫂,趕緊就要上前行禮。

    不料李嬤嬤卻在後麵暗地裏拉住了她的衣裳,卻笑道:“六奶奶,這是世子房裏的豐姨娘,過來接我們了。”

    雲娘便有些尷尬,依舊迎了上去,笑道:“謝謝豐姨娘了。”卻又向周圍掃了一眼,原來在月亮門前聽傳的幾個婆子聽了李嬤嬤稱自己為六奶奶,都露出吃驚之色,正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嘁嘁喳喳地說著什麽豐姨娘便為難地一笑,卻帶著的幾個丫頭婆子帶她向院子裏走去,穿過幾道弄堂,卻進了一處園子,豐姨娘便笑著將一間小院指給雲娘,“這裏是芍藥苑,世子夫人指給姨娘住的。”

    雲娘聽了她的稱唿,知道到了關鍵的時候,登時沉下臉來,卻不與她說話,隻拿眼睛看向李嬤嬤。李嬤嬤便氣憤憤地上前道:“豐姨奶奶,這是六爺新娶的六奶奶,你可別叫錯了。”

    豐姨娘看樣子是個性子和順的,並不反駁,卻不肯叫六奶奶,隻是笑,又讓著雲娘進來。

    雲娘知她其實也算不得真正武定侯府的主人,因此也不為難她,隻隨著她走了進去,隻見不大的一個小院裏十分地精致整齊,隻是正值冬季,甬道旁的兩個花圃卻都荒蕪著,想來原是種芍藥的。

    早有十幾個丫環婆子站在院中迎著,這時都紛紛行了禮,又因剛聽了李嬤嬤說豐姨娘,便也不敢亂叫,隻是問安。

    雲娘便略點了點頭,再進了屋子,卻是三明兩暗的小小居所,所有的物件也都極是精巧,且裏間又有一鋪火炕,與江南不同。

    豐姨娘便又指著炕上放著的幾匹緞子道:“這是世子夫人給……”說到這裏頓了一下,卻隻一笑,沒有再說出稱唿,隻又道:“裁幾件衣裳吧。”

    雲娘便笑道:“替我謝謝世子夫人,待略整理一番便去拜見。”

    豐姨娘見狀便笑道:“既然如此,我便不打擾了,改日再見罷。”說著腳不沾地地走了。

    這時,又有幾個婆子將行李包袱都送到了門前,李嬤嬤出來讓她們抬了進來,指了地方放下,又拿出一塊碎銀子,“去打酒喝吧。”

    雲娘吩咐江花和如藍先將妝奩取出,對著鏡子又照了照,略整理了兩處,又取了事先準備好的東西讓江花拿著,起身道:“嬤嬤,你與江花陪著我去拜見長輩們,如藍留在屋子裏收拾。”

    李嬤嬤這時便又道:“六奶奶,看豐姨娘的神色,家裏恐怕是有些……不若等六爺迴來再一同去吧。”

    雲娘剛剛見李嬤嬤與豐姨娘說話時,倒是神氣十足,現在提到了長輩,氣焰便沒有了。也能明白她的為難,豐姨娘隻是妾,說起來至多算是半個主子,李嬤嬤倒不怕她,但是真到了正經的主子麵前,她卻是怕了。

    不過,雲娘卻是一定要去的。

    世子夫人打發了一個妾來接自己本也沒什麽,但是特別在眾人麵前稱自己姨娘,想來就是要將自己的名份定了下來。公侯伯爵之家,果然與尋常百姓之家不同,再不會吵吵嚷嚷的失了身份,隻是風平浪靜下暗濤洶湧。

    雲娘先前見了錢夫人借著自己將劉氏除掉,又親眼看她如在奚夫人麵前奉承,又在背後罵人的,以為便是極高明的。現在再一細想,比起世子夫人這樣連麵都沒露就給自己下了一個絆子的,實在差得遠了。

    可是,雲娘平日好性兒,到了這時候卻是不讓的,自己是玉瀚明媒正娶的妻子,想將自己就這樣變成一個妾,她怎麽也是不肯。雲娘便向李嬤嬤道:“不必等六爺,我們現在就去,不去才是真正失禮呢,也叫別人不把我們看在眼裏。”

    李嬤嬤一直當六奶奶是個最溫柔不過的人,一路上聽自己指教也極謙和,沒想到真生了氣,卻也是嚇人的,眼睛像錐子一般,抿著嘴十分地堅持,大冷天裏背後竟出了一身的汗,趕緊道:“是,六奶奶。”

    出了芍藥苑,李嬤嬤方想起來問:“六奶奶,我們先去哪一處?”

    雲娘便道:“自然先去拜見祖父。”

    李嬤嬤便覷著雲娘的神色,緩緩道:“自幾年前家裏遭了大事,侯爺便不在正房裏住著了,卻搬到府東邊的聽雪軒裏靜養,平日裏不大見客的。”

    “難道我是客嗎?”

    李嬤嬤趕緊道:“自然不是,隻是侯爺一向不喜歡人打擾。”

    雲娘便道:“祖父見與不見都是應該的,隻是我一個小輩卻不能不去。”又緩和了語氣向李嬤嬤道:“嬤嬤不必怕,難不成湯家還能將我一頓棍子打死?天理昭昭,侯府的再不待見我也不能的!有什麽錯,都是我領著!”

    李嬤嬤便趕緊陪笑道:“老奴並不是怕,隻是這兩年六爺出去了,我也時常在外麵住著,幫爺打理產業,對府裏的事知道得少了。再則老奴年經雖然大,但不過是見得多些,真論起道理,卻總比不了六奶奶明白。”

    “這也無妨,今日我們進了武定侯府,便要相互扶持著。”

    說著話,便到了李嬤嬤所說的聽

    雪軒,原來這聽雪軒其實離芍藥苑並不遠,中間隔著一個大花園,算起來與芍藥苑也是一樣,俱都是從這大花園裏隔出來的。隻不過聽雪軒卻要比芍藥苑大上很多,雖然隻是對著園子裏的後門,可院門依舊十分地軒昂,三間門房,兩旁擺放著威武的石獅子,向內隱約可見巨大的影壁,上麵畫著戰馬刀兵,望之令人生畏。

    雲娘哪裏見過這樣的陣仗,心裏其實也是惴惴的,但到了這個時候,前麵就是真擺著刀槍,她也不會後退的。抬眼見正門及一側都關著,隻開著東邊的側門,便走了過去,向站在門前的兩個婆子、幾個還未留頭的小廝們道:“還請你們通傳一個,六孫媳婦來拜見祖父。”

    幾個小廝都瞧著那兩個婆子,而兩個婆子麵麵相覷了一下,隻得道:“暫且等上一等,我們進去通報一聲。”

    雲娘等了約半刻鍾,進去通傳的婆子出來道:“侯爺正修行呢,這時候誰也不見。”

    “既然如此,不敢打擾祖父的清靜。”雲娘便轉身自江花的手中拿過一對扇套,一對香墜兒,因不知道長輩們的鞋樣,便在路上急忙打出來這些,笑道:“都是我自己做的,待祖父閑時再幫我奉上吧。”

    那婆子不欲收,“不若等些日子再送來。”

    雲娘卻道:“即便不能立即親自麵見祖父行禮問好,東西卻是我的一點孝心,一定要留下的。”

    婆子們遲遲疑疑的,卻見這位十分堅持,終於收了下來。

    雲娘又讓李嬤嬤散了賞錢,方才走了。

    接著到了玉瀚繼母的住所,也是一處極壯麗的院子,裏麵遍植鬆柏,卻也道:“夫人身子不好,正睡著呢。”雲娘便依舊送了兩樣手工所做之物表達孝心,然後退下。

    再就是世子夫人之處了,卻與先前見的兩處不同,房屋高大,院門前一條寬敞的大道,思忖一下方位,竟是直通大門的,雲娘便明白這裏才是正經的堂屋。

    又見院門處等著十幾個婦人,聽她們口中之言便明白是來迴家事的,又有丫頭們穿梭不停地進出,端茶送水,又捧著各種物品,比先前兩處的清冷完全不同。

    隻是進門迴話的人卻依舊道:“世子夫人身子不好,實在起不來,改日再見吧。”

    難道再找個別的借口都不能了,隻會說身子不好嗎?雲娘在心裏冷笑一聲,麵上卻不顯,將東西留下,又道:“改日再來拜見。”帶著李嬤嬤和江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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