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娘被玉瀚扶迴去坐下,這時太陽已經升得很高,這裏又沒有樹木遮擋,便暖陽陽地曬在他們身上,十分地舒服,玉瀚枕在她的腿上曬太陽,又給她講,“京城裏一向推崇奇石,又以此為祥瑞,我祖父也一向沉迷。他眼下最大的心願就是長壽,以他的身份保住武定侯府,然後給湯家東山再起的機會,所以若是得知這塊壽字石是我們共同找到的,一定會對你多幾分好感。”

    “什麽奇石?這不過是尋常的石頭啊?”

    “奇石就是來自尋常的石頭,隻要是人們喜歡,便就是奇石了。”湯玉瀚卻又指著那塊石頭道:“你不覺得這裏的石頭看起來都很特別嗎?”

    雲娘細看一迴,也品出了這一塊山坡上的石頭確實有一種特別的感覺,“就像那畫上的山石!”

    先前她在卜家鋪子裏買的畫中,有一張上麵有一塊山石,就是這樣嶙峋怪異,但偏偏配著花鳥卻很好看。

    湯玉瀚時常與她在一起看那些畫兒,馬上便聽懂了,“正是這個意思,文人向來愛賞石,南朝時有三品石,唐白居易曾做《太湖石記》,宋代有花石綱,時人又鍾情於靈壁石、昆石、英石等等,如今各家的園子中都少不了奇石,龍以‘皺、漏、瘦、透、醜’為上品。”又挑了些奇石的趣事講給她聽。

    雲娘聽了這許多典故,又不免擔心,“你所說的奇石果真個個不凡,隻眼下這塊上麵的“壽”字並不是很相像啊,萬一祖父看不出來怎麽辦?”

    “他一定能看出來的。”

    雲娘便又去左看又看,終還是覺得不大像,但她又一想,一定是自己識字時間不長,學問太少,所以才覺得不夠相像吧。

    湯玉瀚顯然很是滿意,又與她說了些閑話,還低聲向她道:“若不是季節不對,我就帶你到後麵的山上了。”

    雲娘隻不理他,看著天色,將帶來的果子、米酒一一擺出來,剛要叫阿虎和荼蘼,玉瀚便道:“等他們挖出來再許吃,免得先吃了便發懶。”

    原來那塊石頭表麵雖然看著並不大,但是卻是埋在土中隻露出表麵,是以並不容易挖出來,且玉瀚還不許弄壞一點,隻能將周圍的山石泥土都挖出,再將石頭取出。於是阿虎用鋤頭挖著,荼蘼便將挖出的土石取出扔到一旁,看樣子總再要一會兒才能得了。

    湯玉瀚雖然不讓阿虎荼蘼先吃,卻指著吃食要雲娘喂他。雲娘想到剛剛大家都在歇著,隻他一人四處查找,亦很是辛苦,且他又是為了自己,心

    便也偏了,趕緊拿水囊裏的水洗了手,倒酒與他喝,又給他拿點心果子吃。

    湯玉瀚吃喝了幾口,便不安份起來,一杯酒非要兩人一起喝,一塊點心也要一人一半,雲娘瞧著阿虎和荼蘼還在遠處挖石頭,並沒有心思向這邊看,不敢出聲隻怕反被他們注意到了,隻得萬事得隨著他,又聽他自言自語道:“等天暖了我們再來,這裏一向沒有人的。”

    雲娘便暗暗捏了他一下,“你想什麽呢!”

    沒想到玉瀚卻反笑道:“你才想什麽呢!我是想這裏的石頭很多,等天暖了我們再來找好看的石頭。”

    雲娘才不信,便道:“那現在就可以找啊!”

    湯玉瀚便笑著看向雲娘,“今天已經得了一塊,以後再說吧。”

    “那我去找。”雲娘剛剛聽他說得有趣,全已經動了心,現在果真在山坡上一處處地看,想著也能找出上麵天然有一幅畫或者一個字,再或者有七十二個玲瓏剔透的孔洞的奇石。湯玉瀚見狀便也不肯再躺著,隨著她四處尋看。滿坡的石頭雖多,隻是聽他點評了半晌,皆是凡品,並不足為奇。

    突然間,雲娘撿了一塊鴨卵大小的灰綠色石塊,“你看,像不像一顆鳥雀蛋?”

    灰色的山石正是卵形,十分地光滑,上麵帶著鳥雀蛋上常有的綠色的斑點,湯玉瀚接在手中仔細看了一看,“果然很像,倒可以留著玩賞。”又告訴她,“迴去訂一個檀木的托架,將這顆雀蛋放在上麵,擺在古董架子上,便很是好看。若是拿到琉璃廠,遇到了喜歡的,還能賣上十兩八兩的銀子。”

    “這一塊破石頭便能賣上十兩銀子?”雲娘便愈發地興致高昂,越發地滿山坡地走了起來,又一直低著頭找,隻是再想找到什麽特別的石頭卻難了,縱有一麵看著還不錯的,或者有什麽缺陷,或者翻過去卻又不好,便又格外珍愛手中的這一塊了,握住道:“我才不肯賣呢,擺在家裏看著。”

    倒把湯玉瀚看得跟在她後負手笑著,“看來以後我還真要再帶你到這邊來呢。”

    另一邊阿虎和荼蘼終於將那石頭挖了出來,兩人過去看,這塊石頭埋在土中又有半尺多厚,背麵倒沒有什麽出奇之處。湯玉瀚便將那石頭立在平坦處,前後左右看了半晌,點頭道:“不錯,就這塊了。”讓阿虎和荼蘼也吃點心飲酒,又歇了一會兒,大家方從山上迴來。

    迴到巡檢司,湯玉瀚又令阿虎去染綢緞蠶絲的鋪子買了好些稀奇的東西,然後雲娘便見他用鐵鑿

    在那石頭上鑿出些印痕來,不由驚叫道:“現在果真是個十分相像的‘壽’字了!”

    湯玉瀚揚揚眉,一張俊臉上顯出十分地得意,笑道:“不錯吧!”

    “可是,”雲娘十分地狐疑,“你這豈不是做假?”

    “若是能讓祖父開心,做些假又何妨?”見雲娘依舊不解便道:“當年陳勝吳廣揭竿而起,還知道假造個祥瑞呢,後來類似的事情更是不勝枚舉,現在我將這壽字石改一改,並不算錯。”

    “但是,”雲娘指著他方才鑿過的地方,“我便能看得出這裏是後改的,我想祖父也能看得出。”石頭在山坡上風吹日曬不知多少年了,新鑿出來的哪裏能一樣?

    湯玉瀚便一笑,“我自有辦法。”說著拿出阿虎買的東西加水混在一起,潑在石上,又拿錘子敲敲打打了番,“過一兩天就看不出了。”

    雲娘指著那黃褐色的東西,“這又是什麽?”

    “這些能使石頭的新痕跡變舊,”湯玉瀚便得意地向雲娘笑道:“至於這配方,可都是保密的!”

    嫁給玉瀚時間也不短了,可是雲娘還是時常會被他驚呆,“你本來是侯府的公子,怎麽會弄這些?”

    “我小的時候祖父、父親和大哥都非常忙碌,祖母疼愛我,便也舍不得認真拘束,我便整日在琉璃廠混,學畫為主,也學了很多雜七雜八的,後來祖父覺出皇上對太子越來越不滿,而那時父親和大哥與太子已經完全捆在一起,便讓我棄文習武,出仕後給湯家多留一條後路。”

    自從昨晚在雲娘麵前提到了湯家,湯玉瀚便發現自己能很輕鬆把過去的事情一一說出,甚至他還很願意向她傾訴,“從那以後,我便再不弄這些了,但是很多東西也沒徹底忘記。”

    “你知道嗎?我原來畫一筆好畫呢,有快十年沒拿過畫筆了,也不知道還能不能畫好,改天畫了給你看。”

    雲娘原聽過他能畫,當日便沒有在意,此時才知他竟然正經學過畫的,便趕緊道:“那就畫給我看。”

    “家裏沒有既沒有畫筆,又沒有顏料,怎麽畫?”

    “我不管,我就是想看你畫畫了。”

    湯玉瀚突然緊緊地盯著雲娘,“你想看的是畫畫的我還是我的畫的畫呢?”

    雲娘覺得似乎是前者吧,因為玉瀚弄那些石頭的樣子就好吸引她,他畫畫的樣子恐怕會更灑脫俊俏呢,可是她才不會承認,隻笑著將紙筆鋪好,研了墨,將

    筆遞了過去,“你說的那麽繞,我沒聽懂。”

    其實有了玉瀚那一句的提醒,雲娘的心思早不在畫上,卻在玉瀚身上,隻見他立在桌前,右手執筆,左手拉住袖子,筆走龍蛇,揮灑自若,說不出的英俊灑脫,又見他眉眼間盡是柔情,嘴角還含著笑意,顯然十分地愉悅。半晌抬起頭來笑看她,“怎麽樣?”

    雲娘一直看人,卻沒看畫。現在便趕緊低頭看畫,立即又喜又驚,原來畫的原是自己,雲鬢花釵,家常窄袖小襖,立於桌前,一手扶紙,一手托腮,一雙美目卻沒有看畫,反凝視前方,十分地入神,正合眼下自己一直看著他的情形。倒把她臊得,提腳便走,“一點也不像我。”

    玉瀚便在後麵笑道:“我又未說是你,你怎麽便說不像,如此說來還是像了。”

    待到了晚上,正待入巷之時,突然卻想到,“我那日織錦的大蠟燭呢?放在哪裏了,我找兩隻出來。”

    雲娘便奇道:“你這時候要那東西做什麽?”

    “點亮了我好細細看看,再畫一張行樂圖,正是此時之情景,可好?”

    雲娘當然不肯,“不好!”

    “其實沒什麽不好,古人也有這樣的畫傳下來,我年少時還曾看過,那時隻當妖精打架,還像人說起,後來才懂得鬧了笑話。”

    雲娘聽都不聽,隻一味道:“不好,不好,若是讓人看到了,我便不活了。”

    “我畫了隻我們兩個看,然後便燒掉,不就好了。”

    至於畫作是否真有,又是如何,卻隻帳中兩人知道,外人並不能曉。但思之閨房行樂,不外如此,亦無再可描述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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