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娘日日隨著玉瀚玩得開心,卻也有一樣煩惱,她原打算在年底前織出五百塊帕子——當時她覺得在三個多月的時間隻織不到五匹紗一定非常容易,已經將成親後有了家事不能專門織錦的情況都考慮到裏麵,但是卻沒想到到了十一月中,她竟然連一匹也沒織完。

    家裏雖然並不缺銀子用,可是自己多賺些有什麽不好的,何況織機和那些絲線都是用許多銀子買的。

    於是這一天從吳江縣迴來,她一麵拆了頭發一麵向玉瀚笑道:“過幾日天祥班的戲我不去看了,一心在家裏織錦,五百塊帕子不可能了,但總要織出三百塊才好。”

    湯玉瀚正幫她摘首飾,卻笑道:“你隻織出幾塊自己用的就夠了。”

    “不成,買那織機和絲線要多少銀子?我現在連本錢的一半都沒賺迴來呢!”

    “那織機本就是給你買了玩的,又不是要你賺銀子。”湯玉瀚笑道:“你若是覺得我養不起你,便說還要多少銀子,我去弄。”

    “你胡說什麽?”雲娘去握他的嘴,“自從嫁了你,日子過得實在太好了,好和我都不敢相信,每天都像作夢一般。可我原本就是織娘,總要織些錦的。”

    “那你看錢太太她們誰做些什麽了?”湯玉瀚便道:“沒成親的時候,我看著你每日早出晚歸地到丁家織錦就十分心疼,原想買了妝花織機便不會太辛苦了,想了些辦法才買來這織機,可是買了迴來第一日你就織到半夜,我氣得差一點把織機打碎了。現在你嫁了我,我再不許你再日日辛苦織錦!”

    玉瀚一直縱著自己玩樂,雲娘也早有感覺,現在聽了他的話,十分動情,抱著他的脖子舍不得鬆手,“你知道嗎?隻你這份情誼,不用說我現在日日玩樂,哪怕就是讓我每天織上十個時辰的錦累死也是心甘情願的!”

    “我自然明白你的心,可是你心即是我心,你的這份情誼,我也願意為你心甘情願地累死呀!”說著將雲娘抱到床上,又笑道:“隻是我才不肯織錦累死呢,我寧願在床上累死!”

    雲娘聽他在自己懷中得意地笑,本想迴他兩句,可是一陣陣地戰栗襲來,讓她先咬住唇,然後又失聲叫了起來,幾乎忘記了一切,根本說不出別的話來。直到事畢,半晌方伏在他胸前吃吃笑道:“你這般能幹,就是再娶幾房小妾都累不著的。”

    成親後,雲娘的紗之所以織得少了許多,雖然是因為時常出門玩樂,但玉瀚上船巡查將她留在家裏時,她也沒有織上許多,便

    是因為夜裏被他鬧得腰酸腿軟,就是成親這麽久了,有時還受不住。

    湯玉瀚便也笑,“那我就再娶幾房?”

    “不許!絕對不許!”

    “這就對了嘛,隻我們倆個在一起,日子過得有多好!”湯玉瀚便道:“天祥班的戲還是要去看,那可是京城有名的班子呢。你這次去就穿新做的狐皮領的披風,那雪白的毛最襯你的臉了。”

    做披風的狐皮是玉瀚親手獵來的,正鑲在大紅緞子披風的領子上,雲娘披上格外漂亮。玉瀚還說最近再去打獵,專門打狐狸,再給她做一件全毛的厚披風,等以後迴京城時穿。

    雲娘想想錢夫人對天祥班的誇讚,便也動了心,“好,那我就去,正好也要給那些太太們帶些土物,”又想起了剛剛說了一半的話,便用小手輕輕地在他胸前撫著,知道這樣的時候玉瀚最開心,然後輕聲道:“雖然錢太太唐太太等人每日隻是盡情地找開心的事情玩樂,不過我並不羨慕她們,而且我還覺得她們的日子過得沒有我好呢。”

    時間久了,雲娘對這班官夫人也了解多了,她們表麵上看著富貴光鮮,全其實也各有各自苦惱的事情:錢夫人雖然大度,但那劉氏卻不是省心的,生出事來總要煩惱,唐夫人有不講理的公公婆婆,呂夫人的兒子是個不懂事的紈絝,另外幾位亦是一樣,雖然富貴,但卻與尋常百姓家相同,總有不足之處。

    “還有,我不隻喜歡跟你一起出去玩,也喜歡織錦。”

    “我也知道的,你每次織錦的時候眼睛都是亮的,嘴角一直含著笑,”湯玉瀚說起來,便也笑了,他最初就是看到她織錦的小模樣才將人記在了心底,於是就允了,“我也許你織錦,隻是不許為了賺錢織得太累,明白了嗎?”

    雲娘便趕緊答應,“明白了,我是最聽話的。”卻又提了個條件,“你要教我識字。”

    “好!”

    “還有寫字!”

    “也好!”

    第二日玉瀚白天有事,等到晚上迴了家,手裏卻拿了一本《西廂記》,“剛去卜家鋪子買了教你認字的。”

    雲娘接到手裏,便想起了那天的唱詞,隨口哼道:“蘭麝香仍在,佩環聲漸遠。東風搖曳垂楊線,遊絲牽惹桃花片,珠簾掩映芙蓉麵。”

    “你倒聰明,隻聽一迴戲,便背下許多詞,”湯玉瀚便笑道:“那我就教你識這些字吧,”說著將書打開,一個個地指與她認。

    雲

    娘讀了幾遍,才戀戀不舍地放下書,“先吃飯,等飯後你再教我寫。”

    瞧著玉瀚放下筷子,果然立即就拉了他進西屋,在筆筒裏挑了一支湖筆道:“這支如何?”原來她常幫三弟買紙筆,倒也認得這是一支極好的筆。

    湯玉瀚向來寵她,聞言便笑道:“挑得好,”又告訴她,“想學寫字,先要學會研墨。”說著將放在桌上的那塊墨拿了起來,“用你送我的好墨吧,我一直沒舍得用呢。”

    “別,還是你寫字時用吧,”雲娘趕緊按住那墨,“我剛學寫字,哪裏用得到這樣好的東西?”

    “我的字好,用什麽墨都一樣,你這樣的才要用好墨呢,”湯玉瀚說著,便握了她的手將那墨一點點研開,“就這樣,濃淡適宜才好。”

    拿了筆寫時卻沒有寫剛學的字,“還是先寫‘永’字吧,你聽過永字八法嗎?”

    雲娘早就羨慕能讀會寫的人,更是羨慕那些能讀會寫的小姐們,現在玉瀚肯教自己,便十分地用心學,可是初一下筆,還是寫得一點也不成樣子,玉瀚寫的那樣漂亮的字,到她筆下簡直就是一個黑團,覺得實在丟人。

    拿了筆轉過來看,又用手摸了一下,“這毛太軟了,我平日用炭筆描花樣子習慣了。”其實她用炭描花樣時是很厲害的,又有很多人求她幫忙畫呢。

    隻是不料那徽墨漆黑烏亮,又極易洇開,立即就粘到了雲娘白皙的手指上,她便舉了手指為難了,“炭筆卻不會這樣掉色。”拿了紙想擦又放下,免得白白費了一張紙,轉身要去洗手。

    湯玉瀚便冷不防地將那根手指按在她的臉上,然後便大笑起來,“這樣才好看!”

    雲娘不知自己被弄成什麽樣子,順手將那根手指按在湯玉瀚的臉上,“你也一樣才好。”可手上沾上的墨原並不多,又在她的臉上按過,現在隻有一個極淺的印跡,她哪裏甘心,正好手裏有筆,遂在他臉上一邊一個畫了兩個圓圈,然後也拍手大笑起來,“你比我還黑呢!”

    湯玉瀚也笑,又將她抱在懷裏,將臉貼上臉一陣亂蹭,雲娘哪裏躲得開,便聽他開心地大笑著,“哈哈哈!”

    等兩人分開了,雲娘才發現方才沒來得及將筆放在桌上,正壓在兩人中間,所以不隻臉上,就是身上都沾了許多墨漬,急道:“衣服都汙了!”

    “這有什麽?過去家裏常用一種彈墨的綢做衣棠呢,你就當這兩件衣服是彈墨的。”

    雲娘早領教足了他

    的無賴,便道:“那也要起來洗臉洗手。”

    “寫字的時候難免不弄到手臉上,索性寫完再洗。”

    “偏你歪理多,”雲娘說了,隻得先拿了帕子將二人臉上的墨都擦淨了,衣裳卻沒換,遂坐在他懷裏拿了筆又慢慢寫了個“永”“字”,自己端祥了半晌,“還是醜得很。”

    “但是比剛剛那個好多了。”玉瀚扶了她的手,“我帶你再寫幾個,注意點要如高峰墜石,橫戈要如長空之新月……”

    雲娘聰慧,又天生對美的東西有一種出奇的領悟力,很快便寫得有些模樣,“橫如千裏之陣雲,可是這個意思?”

    “不錯,你倒是明白了,隻是這字卻不同別的,就是再明白,也是要練,唯有勤練不啜,方能寫出漂亮好看的字來。”

    雲娘卻道:“其實織錦也是一樣的。”

    湯玉瀚便笑道:“倒底三句話不離本行,不過你說的也有道理。”又看她的筆鋒,“明天去給你買王右軍的《蘭亭序》做字貼,你的字倒是走他的路子,飄逸俊秀,灑脫靈動。”

    “王右軍是誰?”

    “他名叫王羲之,是東晉人,大家都稱他為‘書聖’,他曾經被封為右軍將軍,所以大家都稱他為王右軍。“《蘭亭序》是他最得意的作品,聽說是酒醉時寫的,醒了之後再也寫不出來了。”

    雲娘最喜歡聽玉瀚講這些典故,又追問了半晌,複又提筆寫,正是初學興致最高之時,每寫一筆必扭身來問:“如何?”

    湯玉瀚被她在懷裏扭了幾迴,便道:“明天買了字帖再練吧。”

    “不,我要把這一頁紙寫完。”

    “可是你這樣扭來扭去的,不等寫完這一頁紙,我先受不了!”說著雙手便移到了她的腰上。

    雲娘一心寫字,原沒有察覺,現在臉上一紅,“人家習字呢,偏你卻能升出這壞心思,現在不許!”

    話雖這樣說,可是被他在旁邊搗亂,哪裏還能寫得下去,終還是放下筆道:“我們洗洗睡吧。”

    “先睡後洗。”

    “什麽?在這裏?不行,不行!”

    “怎麽不行?依我說很行!”

    最後生生地毀了一本書,好多頁紙、兩套衣裳。

    可是那人卻滿意得緊,到了睡前還在讚歎,“你讀書識字還真好,我也能得些好處。”想想又問:“想學騎馬嗎?”

    “不

    學!”

    “等有了機會我還是教你吧,騎馬很有趣的。你想想,春風吹過,花香襲來,我們騎上馬上,一路疾行,心裏有多暢快?有一句詩,已經不知是誰作的了,但我一直喜歡得很——‘踏花歸去馬蹄香’,你聽著怎麽樣?。”

    雲娘原本堅決不想的,但卻在聽了“踏花歸去馬蹄香”後,心裏卻動了幾分,“那你不許像今天一樣,我便學。”

    “當然不了。”不了才怪呢,湯玉瀚已經想到了如果兩人並坐馬上,那又會是什麽樣的旖旎風光,便又意動了。

    偏雲娘竟信了,“那好,等有了機會我便向你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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