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留一隅的竹屋內雖然穩住了,但屋頂卻不如先前堅固,時不時地便有泥水漏了下來,湯巡檢撿了一處略幹爽地地方坐了下來,拉著雲娘坐在他的懷裏,正將她完全護住。

    雲娘也不扭捏地坐了,剛剛也不是沒經過身子挨身子,現在又何苦嬌情?反正他們也出不去了,又將心中的疑團問了出來,“你為什麽到這邊的山上打獵?這裏因為每年都砍木頭,獵物並不多。”

    “我到這裏隨便轉轉,打獵就是順手的事。”

    是的,湯巡檢隻拎著一隻兔子便下山了,可見也沒有認真打獵。正與自己跑了大半天隻拾到了一隻僧竺蕈,隻挖了幾根筍是一樣的。

    到是湯巡檢反問自己,“你為什麽過來?”

    “我是覺得家裏太熱鬧了,想出來靜一靜。”

    “昨天一定過得很熱鬧吧?”湯巡檢說著,又笑問:“家裏還有什麽人?”

    “有我爹我娘,我大哥大嫂、二哥二嫂……”雲娘一個個地數著,又講了自己迴娘家這幾天的事情,突然想到了盛澤鎮上那些傳聞,便也好奇地問道:“你家裏有什麽人呢?”

    “我家裏的人要比你家多很多,”湯巡檢也像她一樣一個個地數著,“祖父、繼母、九個叔叔嬸嬸,五個哥哥,十幾個堂哥、三個弟弟至於堂弟、侄子、堂侄我也算不清楚了。”

    “噢!這麽多人!”雲娘又想起來爹說杜家富貴時養著戲班,便又問:“那你們家有戲班嗎?”

    “原來有兩個小戲班,後來都遣散了。”

    明白自己問了不應該問的話,雲娘便趕緊想新的話題,正想轉迴去,可是湯巡檢卻突然問道:“雲娘,你為什麽不答應嫁我呢?”

    如果能提前知道今天發生的事情,雲娘一定會答應嫁給湯巡檢,就是做妾也願意。

    隻要能與他在一起朝夕相對地過上些日子,哪怕沒有名分也好,總不用後悔,但是誰又能想得到呢?

    不過,雲娘其實也明白,如果她真的答應了,那麽他們便不會被困在這間小屋,反而是會遇到湯巡檢娶妻納妾生子等等的糟心事,那時她一定會後悔答應跟著他了。

    不管怎麽樣,他們都是不可能的。

    這就是命啊!

    雲娘依舊沒有歎息,到這個時候,也沒有什麽可以歎息的,隻是第一次把自己的心思明明白白地說了出來。她亦知道自己的這些心思,根本不能堂而皇之地講出

    來,隻有眼下,她再不說就永遠也不能說了,便伏在他的膝頭道:“我是願意的,可是一想到你將來一定會迎娶正妻,我便受不了。”

    覺出湯巡檢要反駁,便輕輕地按住他道:“我知道你已經許了我正妻之位,我本來應該非常感激,也應該立即答應,可是隻要想到你一定會納妾生子,我,我就……”

    說到了這裏,雲娘哽住了,然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急忙道:“我與鄭源和離時,心裏最恨的不是他娶了二房,而是他瞞著我拿我辛苦織的錦偷偷娶二房!若是他與我好好商量,而我知道自己不能生養,便不會不許的。”

    “可是,那天陳大花提到了你,說想嫁給你,我聽了心裏便氣得很,我不想別人跟你好,也不想你跟別人好,哪怕想到你對著別人與對我一樣笑,我都會生氣。”雲娘努力地想笑,終於苦笑了一聲,“你太好了,打動了我的心,讓我變得又嫉妒又自私。我想我若是真的嫁給你了,一定會與你爭吵,到時候什麽情誼都沒了,還不如我們不要成親。”

    “我知道我這些話一說出來,人人都會笑死了。皇帝的女兒尚且不會這樣嫉妒,更何況我一個和離的婦人。可是也許正是經曆過一次和離吧,我反倒覺得人活一世,總要對得起自己才是,並不想再委屈自己勉勉強強地過活了。”

    “你送的那台織機我特別喜歡,不隻是因為我喜歡織錦,還因為有了那台織機,我們就可以合夥了。以後你就是離開了盛澤鎮,我就有借口給你送分成,也能時常提起你的名字,打聽你的消息,這般恐怕才是最好的……”

    “杜雲娘,如果不是我們到了這個地步,這些話你永遠不會對我說吧!”湯巡檢吼著,一用力將雲娘壓在身下,雙手撐在兩側,臉對著臉大聲道:“你知道嗎?我已經給祖父寫了信,答應了他替我定下的親事!”

    感覺到他的氣息壓了下來,雲娘沒有躲,她隻是想著怎麽能把自己的酸意壓下去,她已經拒絕了親事,湯巡檢定親與她完全無關,而且他恐怕也不能出去成親了。即使這般,她依舊感覺到自己語氣中還是帶著妒意,“你祖父一定會替你定一門好親的。”

    “哼!”湯巡檢冷笑一聲,“可是,我把信壓在你給我的兩塊墨下麵,並沒有送出去。”

    “然後你就到了這裏?”

    “接著你也來了。”湯巡檢氣道:“你送了我一大包銀子,然後連個招唿也不打就走了,是不是覺得自己很能幹,短短的時間便賺了那麽多銀子,又很大

    方,還特別多給我分了幾成,對不對?”

    雲娘隻得羞愧地承認,“我當時是那樣想的。”

    “難道我看著就那麽想要銀子的樣子嗎?”

    當然不是了。湯巡檢從來都視金銀如糞土,但是那也是因為他根本不缺銀子。於是雲娘又小聲道:“不過,銀子還是很好的東西,特別是在沒有的時候。”

    湯巡檢便想起了雲娘一心織錦賺銀子時執著的樣子,還真是特別讓他覺得可愛呢,便哈笑了起來,“你說得很對。”

    這一次雲娘很快就感覺到了他的變化,她想了想用手勾住了他的頭,在他的臉上香了一下,又在他耳畔輕聲說:“你要是想,就做吧。”

    “我還真想,”湯巡檢頓了一下,卻終究沒有進一步的動作,隻是輕輕地笑,“你以為你現在會是什麽模樣?”

    雖然什麽也看不到,但是雲娘也清楚現在自己一定蓬頭汙麵,形容不堪,可是她沒有一絲不好意思,卻反笑道:“你明明知道卻還想,豈不是更丟人?”

    湯巡檢卻不再與她調笑了,嚴肅地問:“如果我們能出去,你一定答應嫁我,好不好?”

    “嗯,”雲娘臉上火辣辣的,卻堅持道:“不過你答應我不許納妾,不許與別人相好,還不許對別的女子笑,我才答應。”

    湯巡檢便笑問:“我對姑姑、繼母、嬸嬸,大嫂,還有侄女們也不能笑嗎?”

    “誰說你不能對她們笑了?”雲娘握住他的手用力捏了一下,“我是說不許對年青女子笑。”

    “這樣你就答應嫁我了?”湯巡檢也不猶豫,立即道:“那我就都答應了。”

    “那我也答應你了。”雲娘十分地開心,雖然知道這一切都是假的,他們沒有機會成親,也沒有機會在一起生活,但她還是高興,“沒想到我能遇到你。”

    “我也時常這樣覺得。”

    “我們拜堂成親吧。”雲娘又笑道:“黃泉路上也能相互扶持著。”

    黑暗中什麽也看不到,但是湯巡檢卻感覺雲娘與平時完全不同。以前她有多矜持多冷淡,現在就有多熱情多大膽。甚至有的提議,他猛一聽到其實是受了驚嚇的。

    這才是真正的雲娘吧,誰也沒看到過的雲娘。

    對他滿是愛慕,終於表露出來了的雲娘。

    他喜歡到骨子裏的雲娘!

    “對,我們拜堂。”湯巡檢笑著,起

    身扶起了雲娘,兩人手拉手並排跪在竹榻上,撮土為香,湯巡檢正要行禮,就聽雲娘問:“你會讚禮嗎?”

    “應該會吧,是不是“新娘下轎,進入廳堂、吉時已到”這些話?”

    “對,你來讚禮,我來奏樂,”雲娘想了想,拿手在竹榻邊上輕輕敲了幾下,打出鼓點來,又清脆地唱道:“一張機,采桑陌上試春衣。風晴日暖慵無力,桃花枝上,啼鶯言語,不肯放人歸……”十分婉轉動聽。

    一首唱畢,推了一下湯巡檢道:“該你了。”

    湯巡檢便趕緊道:“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兩人就在榻上先向南叩首,再轉迴來向北叩首,最後相對行禮,雖然對拜時因竹榻狹小頭碰到了頭,但依舊十分地認真,手挽了手再一句“送入洞房!”中並肩坐了下來。

    “現在隻差一樣了,”湯巡檢想了一下,便捧起了雲娘的臉道:“來,香一個就當做交杯酒吧。”

    先前他們也曾香過麵孔,但這一次卻不一樣,臉貼著臉後便沒再分開,雲娘突然伸出舌頭輕輕地舔了舔湯巡檢的唇,溫溫的,軟軟的,並不似著起來棱角分明般地強硬,她便覺得很好玩,便又向裏麵伸了一下。

    可是冷不防卻被湯巡檢咬住了,然後反客為主地一處處地咬了起來,並不用力,卻不上上下下地將她咬了個遍。

    後來也不知怎麽兩人開始口舌交纏,津液相渡。都是成過親的人,卻從沒有試過,至此方知原來這裏的滋味最妙,比吸吮著蜜水還要香甜。

    就在雲娘覺得把持不住的時候,湯巡檢突然鬆開了她,喘息不已地道:“這裏不行,我們一定要出去!”

    眼下果真是太糟了,身在其間的雲娘自然明白,見他始終不肯,應該是不肯讓自己在最後的時刻太過難看,便抱住他道:“今生我們沒有機緣,待來生吧。”突然又笑道:“也許我們一起吃了竹參,便果真會長生不老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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