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和大嫂兩個一同道:“我們現在隻有二兩銀子。”

    雲娘知道這二兩銀子,大嫂成親最早,那時杜家給大嫂娘家四兩銀子的聘禮,大嫂娘家留下了一半,陪嫁一半。大嫂又是老實的人,一直便隻有這二兩銀子的私房。雲娘便笑道:“二兩雖然不多,但也是一股,且茵兒薇兒已經大了,她們若是學會了織錦,每織一匹都有工錢,加到一起就多了。”

    三弟提筆記上。

    雲娘與大家說話時,一直注意著二哥二嫂,見兩人已經互相使了好半天眼色了,現在見自己轉過去,兩人又遲疑了半晌,二哥便開口道:“我們也有十兩銀子,今天便都拿出來吧。”

    其實二嫂的嫁妝雖然比大嫂多,但也隻有四兩,這多出來的六兩一定是他們悄悄留下的。雲娘心裏還有一種感覺,那就是二哥和二嫂一定不隻這六兩的私房銀子,隻是他們並沒有將家底都露出來。

    果然杜老爹已經沉下臉問:“你們平日幫家裏做些小生意,手裏拿著錢,是不是偷偷攢私房了?”

    “那怎麽能呢?”二哥趕緊道:“爹,每次我去盛澤鎮迴來時不是把本錢和得的利都交給娘了嗎?哪裏有什麽私房?這六兩銀子是這兩年我們去嶽家時嶽母給媳婦和孩子做衣服,因為不舍得用便一直留著。”

    雲娘知道二嫂娘家有好幾個兄弟,日子還不如杜家寬裕,哪裏能補貼二嫂?隻是二哥用這樣的托辭,就是知道大家誰也不可能去二嫂娘問。

    不過,若是沒有買織機的事,二哥的私房銀子也會一直藏下去,其實還真不如拿出來,買了織機大家都得利。

    杜老爹豈能想不到這些?隻是他身為一家之主,如果不問反倒不能讓兒子們平衡,現在問了之後,其實也沒有什麽辦法,隻能說了一句,“既然沒偷偷攢私房就算了。”,向雲娘道:“接著說吧。”

    雲娘便問三弟和弟婦,“你們怎麽樣呢?”

    三弟擺擺手道:“我一直讀書,沒為家裏賺一文錢,哪裏有私房?便不入股了。”

    平時一聲不響的三弟婦卻道:“我有二十兩嫁妝銀子都拿出來,過年時我再迴娘家借二十兩銀子,一共四十兩。”

    二嫂一聽馬上跳了起來,“我也能迴娘家再借些銀子。”

    杜老娘見狀,竟然也活泛了心思,“要麽我也去找你們舅公借些?”

    大嫂便將大哥叫到了一處,過一會兒拿著兩隻銀鐲和一把散碎銅錢

    走來道:“我們把這些湊在一起,還能加上二兩。”

    原來杜家給大嫂和二嫂的聘禮中都有一對鐲子,大嫂便一直藏著,很少戴出來,而二嫂卻不知什麽時候又添了一隻整日在手上叮當作響。好在大嫂憨厚,從不在意。

    雲娘心裏雖然有微辭,卻也不能說什麽,將鐲子接了,又在心裏算了一下帳,“眼下現銀有一百零一十九兩,已經夠買一台織機了,若是娘、二嫂、三弟妹還能借到銀子,我們就買一台好的。”又道:“我們買了織機,無論是買絲還是賣綢,都由爹娘總管銀錢帳目,每一個月兩個月分一次成,可好?”

    這一個晚上,杜家人圍著炭盆坐在一起,議論起買織機的事情,也不知是炭盆太熱還是心裏太熱,個個臉上都帶了紅暈,都忘記了剛剛因雲娘和離而生出的不快。

    二哥依舊是最高興的,“明天我去盛澤鎮時就到做織機最有名的諸家看看織機,最好能直接買迴來一台。”

    大哥和三弟也都笑道:“你一個哪裏行,我們陪著你去吧。”

    杜老爹趕緊道:“老三還要在家裏讀書,還是我帶老大和老二去吧。”

    雲娘便道:“諸家的織機是盛澤鎮最好的,要先下訂金才行。我們就訂棗木的吧,最結實耐用。待取織機時,再順道去一旁的林家買絲,他家的絲最全最好,如果有了織機,我們過了上元節就開始織錦。”

    杜老爹估算一番道:“現在的銀子買了織機可能就不夠買絲的了。”

    二嫂趕緊道:“我娘家的錢明天一早就能借到的。”又見大家都有些懷疑,便又解釋,“娘家有一個遠房的叔叔,先前一向在外麵的,才迴來不久,甚是富裕,又大方,明天讓你二哥繞路去他家借幾十兩銀子先用著。”

    二哥也笑道:“正是,我一早就過去一趟,不耽誤大家一起去買織機。”

    雲娘剛就覺得二哥二嫂一定是藏了私的,現在隻推從別人那裏借的,便瞅著他們笑,可那兩個人臉皮厚得緊,隻一口咬定,“我們其實沒有銀子,隻是為了讓家裏趕緊買了織機才去借銀子,將來還的時候還要給幾分利呢。”

    爹娘拿他們沒辦法,大哥大嫂憨厚不理論,三弟三弟婦畢竟年輕,也未免能想不到,大家也就含混過去了。二哥便又笑道:“還有一件趣事呢,我和鄭源說話,又詐問出來那二房根本不是正經人家出身的,鄭家那兩個老的還通不知道呢。”

    “不是正經出身?”二嫂也興致勃

    勃,“那是窯子裏的姐兒了?”

    冷不防蘿兒突然問:“什麽是窯子裏的姐兒?”

    二嫂也知道自己失了言,趕緊去喝蘿兒,“什麽好話?不許再問了!”

    杜老娘便向茵兒薇兒道:“已經很晚了,你們倆一個帶蘿兒去睡,一個把青鬆青竹喊迴來睡覺,別整日在外麵玩個沒夠。”

    孩子們走了,杜老爹才道:“其實親家雖然知道姑爺在外麵納了妾,但是他們也沒想到姑爺竟然敢將那麽多綢偷賣了。我瞧著他們倒真後悔不該縱著兒子在外麵了納妾了。等知道那二房是個窯姐兒,還不氣死了。”

    “現在後悔有什麽用!要我說氣死了倒好!”杜老娘氣道:“雲娘和姑爺成親才幾年?姑爺就非急著納妾生子,還不是鄭家兩個老的攛掇的?就算雲娘不能生,也可以與我們好商量,典個妾生孩子,養在雲娘身邊,我們又不會不許。瞧著吧,將來的麻煩還多著呢!”

    二哥興災樂禍地道:“不用將來,我們走了,他們就要吵起來,鄭源也真糊塗,竟把一千匹綢都給了窯姐兒!”

    二嫂卻說:“那對老不死的最吝嗇小氣,哪裏是後悔沒管好兒子,其實是後悔那一千匹綢平白地成了窯姐兒的嫁妝了!將來窯姐兒要是跑了,那銀子也別想拿迴來了!”

    雲娘在鄭家過了幾年,也知道二嫂說得不錯,鄭公鄭婆最是愛財,而且他們的愛財隨著家裏日漸富裕不減反增,平白地沒了上千匹綢,他們一定會心疼不已,就是鄭源也難免會挨罵挨打,但這些都與她無關了。

    杜老娘歎道:“如果親家平日肯聽雲娘的話,不讓姑爺整日在府城裏流連,想來姑爺也不至於被迷惑糊塗到這個地步。”

    “你們沒看到那場景,”二哥說了一半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那兩個老殺才明知兒子在府城裏納了妾,卻故意瞞著雲娘,結果倒將他們自己瞞了過去,丟了整整一千匹的綢。看看他們互相瞅著傻了眼,我差一點笑死了。”

    二嫂也上前湊趣,“我說那小妖精怎麽會插戴著鑲了珍珠的釵子,那珍珠我比了一下,足有我小手指肚大小,閃著瑩瑩的光,要多好看有多好看,我越細看越喜歡。你們說,哪一家送女兒給人做妾會陪東西,還不是用鄭家的綢買的!”說著笑不可支。

    二哥突然大聲咳嗽起來,二嫂馬上明白過來,便趕緊又解釋了一句,“其實我是在打那個小妖精時候看到的,也沒那麽仔細。”

    雲娘從二嫂說起

    金釵時就懂了,原來他們所謂去借銀子,其實就是要把這釵拿去賣了,而這時大家也都有幾分明白了,全都拿眼睛看著二嫂。二嫂在眾人的目光下老臉不由得紅了一紅,臉上那兩道傷痕更加分明,卻道:“你們沒看到那小妖精打扮得跟大家子小姐一樣,穿著綾羅綢緞,頭發梳得高高的,又簪了好幾朵細紗花,仿佛真花一般。可真動起手來,卻是潑婦一般了,真不愧是窯子裏出來的!可是為了雲娘,我可不顧自己的臉打了她一頓,也把她臉上抓出幾道。”

    又指著自己的臉道:“你們看將我臉上抓得這個樣子,將來一定會留下傷疤了!”然後轉向雲娘,“我和那小妖精打架可都是為了你啊!將來你織錦賺了錢可別忘記二嫂一向最幫你的!”

    雲娘看著二嫂臉上的抓痕,並沒有多緊張,要知道二嫂向來潑辣,遇事又要占便宜,所以打架的事時有發生,爹娘多少次訓斥也沒用,所以臉上掛了幌子也不是第一次了,且先前也不是沒留過傷疤,但她從不在意這些,隻計較利益得失。

    現在所謂的為了自己,或者留了傷疤,其實就是讓自己記得她的好處。

    想到這裏,雲娘仿佛親眼看到二嫂迴家後進了屋子,先不去照鏡子,而是鬼鬼祟祟將那隻珍珠釵子從懷裏拿出來上上下下地細看了一迴又一迴,最後又左藏右藏地收到了隱秘之處的可笑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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