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家自建了二層青磚樓房後,二老自然住在樓上,一應貴重物品也都放在樓上,先前雲娘與鄭源也住在樓上,後來鄭源一年在家裏住不了幾日,雲娘為了織錦方便就搬到了織房旁的一間小屋裏,現在這間小屋裏隻擺著簡單的幾樣家具,並無貴重之物。

    剛剛先是采玉來鬧了一迴,又有二哥二嫂一番打砸,原本精巧幹淨的小屋現在亂成了一團。大嫂是個老實的人,聽了婆婆吩咐,便動手幫雲娘收拾東西,又順便把屋子理了一理。

    雖然杜老娘不讓二媳婦動手,可是二嫂哪裏會不動,隻是她在屋子裏又轉了幾圈,卻再沒有可下手之處,隻得幫著大嫂和雲娘打了兩個包袱放在床上,坐下等著男人那邊傳話過來。

    沒一會兒工夫,就聽堂屋裏傳來采玉的哭嚎之聲,隨後,杜家大郎便走進屋子向大家道:“鄭家已經答應將二房送走,留下兒子給雲娘養著,爹讓你們也過去呢。”

    “我不願意!”雲娘站起身道:“我今天一定要離了鄭家!”

    杜老娘一把拉住女兒,“你又犯強了,真迴了娘家是什麽好事?且鄭家也讓了步,那孩子也小,養到自己屋裏,長大了不就是自己生的一樣?”

    “是啊,”大嫂也勸,“雲娘,你嫁了五年沒生,恐怕真不能生了。鄭家既然要送走二房,你便將兒子養著,怕他將來不孝敬你?”

    三弟婦亦道:“姐姐,‘夫有再娶之義,婦無再適之文’,既然鄭家已經如此退讓,你還是趕緊出去給公婆賠個禮,與姐夫和和睦睦地過日子吧。”

    唯有二嫂撇嘴道:“誰稀罕那小雜種?雲娘既然不會生,與其給別人養孩子,將來長大了又去尋他親娘了,還不如跟我們迴家,我們杜家養你!”

    雲娘知道自己真迴了娘家,還不知道是誰養誰呢。但是現在她卻覺得二嫂正說中了自己的心思,自己為什麽白白給別人養孩子呢,且又是鄭源瞞著自己在外麵的奸生子,養好了沒有人感謝自己,養不好反倒會落埋怨,將來孩子大了萬一受人挑唆,恐怕也不會領自己的情。

    況且鄭家現在雖然同意將采玉送走,但其實一定不能真送出去,就是送出去了,鄭源也許會悄悄養在哪裏,時不時地過去住著,或者還說不定再養一個采金采銀的,她才不要繼續原來的日子,日日辛苦織錦給鄭源養小妾。

    一兩天之前的雲娘,還是省吃簡用,拚命織錦,一心要積攢家業的小媳婦,可經曆了如娘病死,丈夫納妾的事,想法突然徹

    底變了,過去的日子她一刻也不想再過了。

    “娘,我要是留在鄭家,就能把自己憋悶死。”雲娘堅決地道:“如果娘不讓我迴杜家,我就自己留在盛澤鎮。隻憑著我的手藝,給人家織錦,也能養得起自己。”

    杜老娘一向知道女兒是個最有主意的人,雖然還不讚成,卻不敢堅持反對,隻道:“大過年的,說什麽死啊活啊的,就是別人再怎麽樣,娘家總是給你撐腰的。”

    “既然如此,我去跟爹說。”雲娘說著掙開娘的手進了堂屋,見婆婆和采玉並那個孩子已經不在堂屋了,爹正與公公分坐兩側,神色已經平緩下來,公公正向著鄭源吩咐道:“你趕緊去打酒買菜,招待親家公。”

    抬眼見了雲娘,笑道:“雲娘,你爹娘一大早過來,恐怕還空著肚子跜,你張羅著備上酒席,大家在一起熱鬧一番。”

    杜老爹見女兒出來,也笑道:“雲娘,姑爺雖然行差踏錯,但孩子總是鄭家的孩子,也是你的兒子,從今天起你抱到房裏養著,就跟自己生的一樣待。至於姑爺納的二房,既然已經生了兒子,也算有功,送迴本家聽其另嫁即可。”

    雲娘待爹爹說完,馬上搖頭道:“爹,女兒知你為我好,可是我今天一定要離了鄭家!”

    鄭公趕緊道:“雲娘,你一向懂事的,今天怎麽就這樣不通情達理起來?親家公的條件我們都一一答應了,你親爹還能害你不成?”又向鄭源使個眼色。

    鄭源隻得上前拱手道:“雲娘,這一次是我錯了,采玉我這就送迴去,你別再鬧了。”

    雲娘理也不理他們,隻向爹道:“爹,女兒隻要想到鄭源為了納妾,竟然欺騙我說丟了上千匹綢,哄得我這一年多的時間每日隻歇一兩個更次,拚了命地織錦,人累得像鬼一般,心裏就不能平,這樣的人家,我是怎麽也不留了!”

    杜老爹吃了一驚,“什麽,那綢並沒有被匪人劫走,而是姑爺用來納妾了?”

    雲娘便道:“爹你算一算,采玉陪嫁的千兩銀子,再加上鄭源在府城的吃用,可不正是那批綢價?”

    杜老爹先前也沒想到這裏,但聽女兒如此一說,果然覺得有道理,又想采玉一個妾室,哪裏能有上千兩的陪嫁,又多信了幾分,立即轉過頭問:“姑爺,這事可是真的?”

    “那錦果然是丟了,”鄭源哪裏能承認,一味地堅持,“當時遇到了匪人,已經報到了官府,我豈能撒謊!”

    鄭公當然相信

    兒子,“源兒沒告訴親家公娶了二房是不對,但是這二房是好人家的女兒,自有陪嫁,哪裏能用我們家的綢呢?再者源兒一定不敢欺騙我們。”

    杜老爹再聽鄭家父子的話,又疑惑起來,上千匹綢並不是小數目,那可是鄭家全部的家底,總不敢相信鄭源一股腦給了二房,正躊躇間,鄭源已經指天發誓道:“我是從販綢的錢裏拿了些納妾,但決不會做出欺騙家裏的事!”

    人若是糊塗的時候,事情擺在眼前也看不到,但隻要清醒了,看不到的事情也能猜得,雲娘根本不信鄭源的謊言,便冷笑道:“你若真敢發誓,不如我們去問問湯巡檢,盛澤河上有沒有匪人,你是不是丟了上千匹的綢,他能不知道?”

    一麵說著一麵又向二哥使眼色催道:“二哥,你不是與湯巡檢熟識嗎?便去問一問,我們在這裏等著迴話。”

    二哥早看出雲娘是在詐鄭源,便起身道:“湯巡檢剛到盛澤鎮時我便與他結識了,蒙他不棄,待我還好。我這就去巡檢司裏問上一問,他定然是知道的。”又向杜老爹道:“爹,你等等,我一會兒便迴。”說著就走。

    雲娘一向知道二哥頭腦靈活,有幾分聰明,平日隻不願意用在正地方,現在見他馬上煞有架式地說了這一番話,若不是自己知道他時不時地夾帶些私貨出入盛澤鎮,最怕的便是巡檢司,也會信上幾分。

    現在隻看著鄭源,隻見他果然脹紅了臉,還不待二哥走到門前就上前拉住他,“二哥,這事哪裏好去問湯巡檢?他也未必曉得。”

    二哥越發堅持要走,“都是管著一條河上的事,湯巡檢怎麽能不知道?且誰不知道湯巡檢是個大公無私、正直剛硬的人,先前我倒沒想起來問他,隻要問了,想他一定會知無不言的。”

    鄭源死活不放二哥離開,“我,我那次遇到匪人並不是在盛春河上,是在別處,湯巡檢一定不知道的。”

    “不在盛春河上?那還能去哪裏?”二哥隻要拿到了別人的短處,向來最會借勢而上,立即逼問:“該不是去了揚州?或者是江寧?那裏可都是有名的銷金窟,聽說一外晚上用散盡千金隻是等閑呢。”

    鄭源結結巴巴地又道:“沒有,沒有,其實,其實是在,在府城。”

    “天下太平這麽久了,府城裏竟然有匪人?”二哥戲謔地笑了,“妹夫,你是糊塗了吧!”

    現在屋裏的人都聽明白了事情的緣故,就連鄭公也神色大變,原來他亦不知道丟了上千匹綢的事

    竟然是假的。

    雲娘便向爹道:“爹,女兒再留下,將來可能會被騙得連命都沒了的。”

    杜老爹先前聽杜老娘說雲娘迴來給如娘奔喪時,人瘦得不成樣子,兩個黑眼圈掛在臉上,心裏就難過,家裏這麽多兒女,他最喜歡的就是這個女兒,又聰明又美麗又能幹,原以為嫁到盛澤鎮鄭家,過著比家裏好得多的日子,也算心情大慰。現在知道實情著實惱了起來,一拍桌子,沉下臉道:“鄭家這是不義!我們去縣裏告他!”

    原來杜老爹是讀過些書的人,因識文斷字,算得上杜家村裏的頭麵人物,村裏主持紅白事、分家過繼都少不了他,是以他頗懂得些官麵上的話,剛剛一句停妻再娶就令鄭家決定將采玉送走,現在又說鄭家不義,自然是要占上鋒的。

    二哥更是得理不饒人的主,揪著鄭源又打,“好妹夫!上千匹綢你都敢賣了私用,又哄了我妹妹覺也不睡地在家裏織錦,我打死你不算什麽!”又瞧著鄭源渾身上下已經沒什麽好東西了,先前都已經被他扯走了,更是遺憾,手下用的力氣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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