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殷其炳得到老仆人的密報,怒焰壓頂,手中的彩釉描金茶盞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迴稟老爺,湯藥確實是治肺癆的不假,也就是些冬蟲草、沙參、百合、枸杞……與普通藥引子並無二樣,談不上什麽靈丹妙藥。”

    “這個狗屁宋鵬,分明在拖延時辰!”殷其炳氣得直喘粗氣,“當初太相信他了,我還將陸路運營權都交給了他,到頭來自己還是空空如也!姓宋的,笑裏藏刀,分明是奸詐小人!”

    “老爺您說咋辦?要不要把小姐接迴來?”

    “宋鵬氣焰囂張,殷家的命脈被他抓在手裏,我是掉進泥缸洗不清了,不得不順著他啊!”殷其炳悔恨交加,頹然說道。

    “老爺,難道就這樣任其強橫霸道,大占便宜?”

    “這種奸商一味橫挑索求無休無止,我殷某也不是省油的燈。必要時尋另一條路子,免得來日葬身魚腹。”殷其炳陰鬱而笑,笑意淩厲可怖。

    晌午過後,皇宮內侍傳話過來,皇後娘娘請殷大人進宮小敘。殷其炳振作起精神,駕著軺車轔轔到了宮門。當值的內侍手持佛塵走過來,隨即一聲高宣傳了進去。

    明媚的春光輝映著宮樓城闕,四周樹木花草都染上暖暖的金色,樹芽花蕾都茁壯挺拔,生機盎然。想起肖衡蹄破北疆,以無可阻擋之勢破滅北胡蠻夷,殷其炳心裏愈發焦躁,他已經隱隱聽說肖衡與那個假雪玫恩愛有加,如果雪玫遲遲不出現,這慶陵王妃的位置被那個女子霸占了去,他殷其炳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一路步履沉重,皇後宮就在前麵,內侍尖銳細亮的聲音兀的響起。

    “禦史大夫殷其炳進殿——”

    殷其炳恍然抬頭,內殿中籠罩著一層薄紗似的清霧,鶴形香爐裏吐出馥鬱的沉香。香煙繚繞間,一名黑服玉冠的年青人正站在榻椅前,麵帶微笑,修長的身姿滲透出清雅風骨。殷其炳天天早朝,幾乎與肖焜天天見麵,此時卻也不免怦然心動:如何上天獨佑翼國,安定王爺也是如此出色。

    饒是感慨良多,殷其炳趨前躬身大禮:“老臣殷其炳,參見安定王爺。”

    “本王正要走,母後即刻出來。”肖焜親切地笑道。

    聽著肖焜的笑聲,殷其炳不禁大是欣慰,直覺皇後找他必有好事,便拱手稱道:“王爺勤於國事,又高風亮節,就如翼國富貴氣象,捷才啊。”

    “殷大人謬讚了!”肖焜露齒一笑,“你我是自家人,不必說客套話,以後要是有何難處盡管說來,本王必盡綿薄之力。”

    “焜兒又發善心了。”屏風後一陣溫婉的笑聲,皇後由侍女攙扶著出來,銀黃織花的錦衫上祥雲鳳凰,盤花雲髻上一對青鸞花蘇簌簌抖動。見了禮後,皇後端坐在長案前,看過去儀態萬方,氣度高雅。

    肖焜朝皇後告辭,並向殷其炳微微頜首,步伐從容,袍角輕觸靴麵有輕微的窸窣聲,那聲音直到消失在殿外,殷其炳才恍然,麵朝皇後微垂臻首。

    皇後微露笑意,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抬眼見殷其炳還站著,便客氣地說道:“愛卿,快請坐,咱們是親家,這三跪九叩的虛禮就免了吧。”

    殷其炳拱手謝過,在皇後對麵一側落座。皇後狀似無意地揮了揮手,周圍的侍女魚貫而出,殷其炳正在納悶皇後有何重要事體,卻聽得皇後一聲輕歎,慢慢將手中的茶盞放在長案上。

    “皇上病魔纏身,想立儲君了。”

    殷其炳大驚,不由得站了起來。皇後似是料到殷其炳有這副表情,擺了擺手,示意他坐下:“哀家就這兩個兒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按理說誰是儲君哀家都高興。可衡兒是哀家打肚子裏就寵愛的,自從他與軺國合縱破滅北胡蠻夷,哀家這心裏分外舒暢,冥冥之中有預感,衡兒若成了儲君,翼國的地位將會更加鞏固。”

    殷其炳已經聽出皇後的弦外之音,額上滲出密密的一層汗,果然皇後繼續說道:“慶陵王府人丁單薄,哀家終日盼著雪玫為皇家開枝散葉,這一晃大半年過去了,一點消息都沒有。衡兒不急,哀家急啊,自古立儲君是件大事,要君臣參與,詔示天下,冊立的王妃必須是懿德懿容,她的子嗣日後要繼承大統的。母以子顯或是子以母顯,雪玫肚子裏遲遲不見動靜,這可是衡兒封立儲君的一大障礙啊。”

    “娘娘明鑒,請娘娘想個妥當法子,老臣銘記心懷。”殷其炳渾身已是濕津津的,額頭上的汗珠流淌而下。

    皇後看了殷其炳一眼,聲音略微帶了些僵硬:“焜兒、衡兒是相濡以沫的親兄弟,哀家做母親的隻能作壁上觀,既不能出麵保衡兒,亦不幹預衡兒夫妻之事,若不如此,怎能做到垂範萬眾、母儀天下?殷愛卿自有靈性,有些話,哀家說得出口嗎?”

    殷其炳大窘,一時滿麵通紅:“為臣明白……”

    “愛卿明白就更好。”皇後悠然端起茶盞,口吻裏帶了陰陰的意味,“哀家說話狠不下心,雪玫畢竟是你的閨女,你讓她抓緊吧,要是哪天衡兒有了三宮六院的,哭都來不及了。”

    殷其炳羞惱攻心,又不敢說什麽,叩謝過皇後,垂頭喪氣地出了宮。軺車出了禦道,抬眼看快到日暮時分,慶陵王府遙遙在望,才猛然醒悟裏麵的雪玫不是自己要勸說的雪玫,真雪玫還在宋府裏黯然神傷呢,事已至此,隻能過去跟宋鵬較較勁。想想一咬牙,腳下一跺:“去宋府!”軺車轔轔隆隆奔宋府而去。

    這天夜裏,天上灑了場細密的春雨。

    凝月心事重重地坐在漏窗旁,窗外的樹葉在細雨的滋潤下,一眼望過去,泛著幽亮的光芒。水珠從屋簷上的瓦隙間淌過,墜叩在青石板上,傳來空靈縹緲的迴響。清風掃過,枝葉斜影窗前,拂動滿院花草的清香。

    迴想白日發生的事情,費嫂充滿悒怨的眼眸在麵前晃來浮去,凝月沉沉地歎了口氣。

    她的歎氣聲迴蕩在寂寥的寢殿內,連燭光也受了感染,不安地搖晃著,映紅的燭淚滾滾而下,凝在紫榆凸雕的燭台上。

    忽聞得外麵有踩雨的腳步聲,琉璃紗燈晃動,一個高大的身影映閃在水光如鏡的青石板上。凝月慢慢轉頭,有人在屏風口打了簾子,她抬眼望去時,一身緞錦的肖衡已站在眼前,那眸子,猶如兩簇熊熊燃燒的焰火,灼灼地對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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