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推之日。


    能夠列席廷推的都不可能是卑官,而是朝廷五品以上的京官。


    其中以刑部,戶部最多,有二三十人之多。


    其餘各部都不到十人。


    然後內閣數人,翰林院,詹事府數人,通政司數人。


    大理寺,太常寺,太仆寺,尚寶司,鴻臚寺等各二到五人不等。


    欽天監,太醫院也有一名官員參加廷推。


    最後就是順天府的官員。


    因此有資格列席的京官足足有一兩百號人,拋開缺額的,病得實在下不了床的,今日廷推吏部尚書時,一共到了有百餘名官員之多。


    眾官員抵達後,有的迴朝房裏歇息,有的在廣場上談笑。


    這時日頭正照著午門廣場上,眾官員們麵上雲淡風輕的談笑,但私下都用餘光打量著經過廣場的每一名官員。


    但見這時端門金水橋上走來一行官員,午門前的官員立即上前相迎。


    這一行官員不是別人,正是林延潮率禮部官員抵達。


    林延潮頭戴烏紗,身著錦雞補子緋色袍服走過金水橋。趁著初升的陽光而來,林延潮身上既有高官大員的貴重之氣,也有一等朝氣蓬勃的英氣。


    見了林延潮,橋下的官員都不敢仰視。


    而黃鳳翔,趙用賢等禮部官員跟在林延潮身後來到了廣場。


    “見過大宗伯!”


    “拜見大宗伯!”


    林延潮還禮後,笑著對左右道:“看來各部之中,又是我們來的最早。”


    官員的級別越高,就越喜歡遲到,如此重要的廷推,遲到個一個半個時辰都是司空見慣的事。


    身為大員,你不來廷推還真推不了。


    至於小臣若遲到了,誰還等你,迴頭還要被禦史彈劾。


    林延潮這話是以開玩笑的語氣道出,在場官員哪敢接話,隻是在旁陪笑。


    林延潮與禮部官員先至朝房休息。


    禮部於午門朝房有兩個,一個是部堂使用的,另一個是四司使用的。


    這也是六部才有的待遇,當年林延潮在翰林院時,也是上下一起擠一個朝房。


    禮部的部堂朝房在東側上首第二間,四司朝房在西側末間。


    眾人到東側朝房入座後坐下稍稍歇息。


    林延潮指著窗外道:“聽說近來四司朝房一向屢為刑部,戶部的朝官侵占,令本部司裏官員無處可坐。從今日起我們以修葺的名義將四司朝房鎖起,然後換了鑰匙讓值堂好生保管,這借易逐難,此後朝房再也不許給其他衙門的官員借住。”


    下麵官員一並稱是。


    說到這裏值堂的吏員即給他們端上來茶來,這時陳濟川入內在林延潮耳旁說了幾句話。


    林延潮聞言點點頭示意陳濟川退下,然後對左右的黃鳳翔,趙用賢道:“元輔言身子不適,不參與今日的會推了。”


    聽了這話,大家並沒有出乎意料。


    在廷推前一日,言官上疏彈劾申時行。外人看來此舉是看你馬上要致仕了,有人趕緊來刷一把聲望。


    但熟悉內情的人知道,為何早不彈劾,晚不彈劾,非要挑在會推前的一日呢?


    想明白後,就知道申時行為什麽不來了。


    首輔不到場,那麽官員會揣摩吏部尚書的意思,但會推吏部尚書,官員們又去揣摩誰的意思?


    所以答案就是沒有人,誰也沒有足夠的實力,主導這一次的會推。


    今日的吏部尚書會推,注定將會是一場龍爭虎鬥。


    林延潮一麵喝著茶,一麵透過窗戶格子看向窗外。少頃,工部尚書舒弘誌與工部的官員到了。舒弘誌很是熱情地與廣場上的官員們寒暄。


    黃鳳翔低聲道:“聽聞舒司空也有意逐鹿大塚宰之位。”


    聽黃鳳翔這麽說,林延潮,趙用賢不約而同露出了不屑的神色。


    趙用賢道:“就憑他?”


    黃鳳翔笑道:“舒司空當然另有打算,陸,石之一晉吏部尚書後,他想填補留下的缺位。這一次出麵也是先試試水。”


    “原來如此。”


    幾人又喝了一會茶,參加廷推的官員陸陸續續也到差不多了,這時戶部尚書石星方姍姍來遲。


    石星一到廣場半數的官員都是擁了上去,以往不苟言笑的石星今日也顯得平易近人。


    說了幾句後,石星徑直來到禮部的朝房。


    石星上前數步,林延潮也迎上前來。


    石星托住林延潮的手道:“原來大宗伯早就在此了!”


    林延潮道:“會推乃朝廷倫才之典,林某不敢怠慢,故早到一步。”


    石星聞言笑著道:“原來如此,之前海運濟遼的事,石某想過若是朝廷經費寬裕,倒是不妨在江浙打造些海船來,此事石某後來與許次輔商議過,大家一致商定大宗伯再想想辦法。”


    早幹什麽去了?嗯?


    林延潮心底冷笑,麵上卻又驚又喜地道:“若真是如此,實在太好了。林某先謝過大司農了。”


    石星點了點頭,又與趙用賢,黃鳳翔說了幾句場麵話,這才走出禮部朝房。


    林延潮目送石星笑容滿麵,趙用賢卻連看了林延潮數眼。


    石星走後,刑部陸光祖率著刑部一幹官員抵達了。這一次官員們又是擁了上去,似比之前迎石星的人還多。


    林延潮看去石星的臉色有幾分不好看。


    今日陸光祖也不再如往日般矜持自重,而是滿臉春風與官員們寒暄,至於林延潮與陸光祖之間,自己既沒有上去的意思,對方也沒有過來的想法,彼此遙遙行禮即是打過招唿。


    會推在闕左門進行。


    近百名官員將闕左門外的廣場站得是滿滿當當的。


    今日主持會推的是吏部左侍郎趙誌皋,趙誌皋年紀老邁,念了幾句就不行了,當即表示要歇歇。


    林延潮見此狐疑,這樣大的年紀,申時行還打算推舉他入閣,到底有沒有問題。


    趙誌皋到一旁歇息後,右侍郎王用汲即接替了他。


    王用汲是去年從總督義學衙門任上升遷為吏部右侍郎的。


    王用汲是與海瑞齊名的廉臣。


    他主持義學時向朝廷提出將宮中,國子監裏的藏書集中設一藏書室,供給來京的士子,義學的教師抄錄借閱。


    這就有些類似於漢時石渠閣,宋時崇文院,但不是服務於皇家,而是服務於讀書人的,有些類似建立國家圖書館。不過很遺憾如此有見地的建議,沒有被天子采納。


    現在王用汲立於皇城牆下,內閣大九卿官員於牆下東西而立。


    首輔,吏部尚書,兵部尚書陸續缺席,本來十三人,隻到了十人。


    而其餘的官員一並麵北而立。


    王用汲一邊宣布吏部尚書堪任官員的履曆,一麵有吏部官員將書寫有堪任官員履曆名冊交各個參與會推的官員手中。


    林延潮立於西首,日頭越過紫禁城的紅牆上正好照在自己身上。


    林延潮用手擋了擋陽光,拿起堪任冊翻至第一頁,不由心底冷笑一聲。如他料想,這堪任冊上列在第一頁的正是戶部尚書石星,而陸光祖則在第二頁。


    這堪任冊上次序先後,其實也是一等暗示在其中。


    否則按照年資而論,陸光祖是嘉靖二十六年的進士,石星是嘉靖三十八年的進士,陸光祖的排名應該在石星上麵才是。


    雖說沒有首輔,也沒有吏部尚書,但總是有人用這樣潛移默化的手段來影響這一次的會推。


    林延潮想到這裏,看了一眼正坐一旁歇息的吏部左侍郎趙誌皋。


    林延潮順著堪任冊繼續看下去,不僅石星,陸光祖在列,還有舒弘誌,孫鑨,王用汲等一共七人。


    林延潮本以為自己的名字也會列入‘陪跑’名單,但可惜名冊上並沒有自己名字。


    禮部尚書可以不由詞臣出任,但吏部尚書能否偶爾由詞臣出任?


    從這幾年看來,別說詞臣當選,就連堪任官員名單上也不許有詞臣名字出現。


    如嘉靖,隆慶朝時,如方獻夫,嚴嵩,高拱以內閣掌吏部的情況,是絕不可能在萬曆朝出現了。


    這時候王用汲已念完以上官員履曆道:“吏部尚書推某正某陪,諸位官員想清楚後,上前畫題!”


    吏部尚書會推,不似九卿會推,也不是三品以上公卿會推的流程。


    對此有明文記載,閣臣,塚宰,大司馬,總督出缺時,則立榷。


    列卿佐貳,巡撫出缺時,則坐推。


    這看起來像是死規定,表示官員站著商量,是對於宰相,尚書,總督會推的慎重。


    其實之所以如此會推,是因為闕左門前沒有那麽多椅子給你坐,紙筆發下去也是麻煩。


    會推大臣時人數多,官員沒辦法坐在椅子上,或者左右宴房裏,寫好了堪任貼遞上去,必須一個個到公案前,在吏部官員監督下於名冊下題畫。


    “大宗伯!”


    林延潮聽到身旁一個聲音,原來是許國與他說話。


    “次輔有什麽吩咐?”


    許國誠懇地道:“我與你說掏心窩的話,今日之會推,涉關今後內閣之輕重。若是你真對石司農有什麽成見,今日一定還請看在我的麵子上暫且放下。”


    林延潮明白許國的意思,若石星出任吏部尚書還好,但若陸光祖出任,那麽內閣以後要想使喚吏部就難了,如此內閣的權力就失去一半了。


    說話時陽光正照在林延潮的側臉上,但見他笑了笑道:“好,次輔放心就是。”


    ps:明日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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