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疏之下,封貢之權,會同館從兵部轉至了禮部之下。


    這兩疏讓所有人看到了林延潮的實力。林延潮以而立拜大宗伯,滿朝上下佩服之餘,但仍覺得他根基不夠穩固。


    但現在他們發覺林延潮的門生故吏,已是漸漸在朝堂上嶄露頭角。


    有天下三大賢之稱的郭正禦,主編新民報的方從哲,帝心所在的孫承宗,京中文壇領袖袁宗道,剛直不阿的袁可立這幾人都是朝野上下風頭正勁的人物。


    同時李三才因去年在京屯田成功,因功拔為順天府提學使。


    各省提學使一般是掛按察司副使銜,為正四品。唯獨順天府應天府,是掛按察司使銜,為正三品。


    李三才升任順天府提學使,一時風光無量,這一切離不開王錫爵的大力栽培。


    此外還有一事,就是楊鎬為山東參議分守遼海道。


    人事變動之時,在萬曆十九年的閏三月,又發生了一件大事。


    一天晚上,西北方向有一道彗星掃過,距欽天監的記載彗星尾長尺許。


    見有彗星,按照慣例天子應當檢討施政是否有不當的地方,進行修省檢討。


    天子果真下詔檢討,並告訴天下官員,朕以往有做得不對的地方,以後一定親賢臣遠小人。


    申時行見此連忙將過錯攬在自己身上,說由此天象肯定是自己身為宰相有做不對的地方,懇請辭職。


    而天子當然沒有答允,而是貶斥了幾個宮裏名聲不好的太監,已作為反省。


    正當滿朝上下,都以為天子要洗心革麵時。


    天子突然下旨傳諭六科十三道官,說這幾年來你們屢屢上諫,說朕的不是,難道沒有聽說過什麽是‘宮府中,事皆一體’,你們整天呱噪真是好生討厭,一律奪俸一年作為反省。


    此事一出,朝野上下是嘩然聲一片。


    言官本來俸祿就少,天子還搞這樣的事,還將彗星出現的事責怪到他們頭上。


    至於宮府中,事皆一體,這句話也是耐人尋味。


    這句話最早出自前出師表,乃諸葛亮所寫。


    當年朝野上下批評張居正也有宮府一體這句話,意指他與馮保勾結。


    宮就是皇宮,府就是政府,天子引用宮府一體就是朕與內閣是一條心的。


    天子下旨斥責言官,還要把申時行拖下水。


    恐怕申時行也是覺得自己很無辜,他這幾年雖屢屢遭言官批評,但是他也不敢將言官奪俸一年,這些人誰能惹得起,不怕被咬嗎?


    申時行當了這麽多年宰相,臨退休前看來天子還要讓他發揮餘熱,背一迴鍋。


    這一次處罰言官,可謂糞坑丟炸彈,激起了公憤。所有人都將矛頭指向了申時行。申用嘉的風頭還未過去,但這邊官場上風勢已是更加不利於他。


    而這時候吏部尚書宋纁病重的消息傳來。


    這一日退衙後,林延潮乘輕車趕到宋纁的住宅看望。


    在大門迎接林延潮的是宋纁的長子,對方一見林延潮即是垂淚道:“大宗伯,爹爹他不行了。”


    林延潮一聽道:“快帶本部堂去見太宰。”


    宋纁住的是吏部的官舍,外頭看去還是闊氣,但林延潮走到宋纁的臥房一看房內布置卻是十分簡單,就幾樣器什,沒有什麽奢侈之物。


    身為吏部尚書宋纁竟廉潔到這個地步,林延潮也是深表敬佩。


    病榻上宋纁正閉著眼睛,林延潮示意其子不必出言,自己默默無聲的坐在宋纁榻旁。


    過了好一陣,宋纁方才睜開眼睛見床榻旁有人,試圖睜開眼睛想看清是誰。


    一旁宋纁的長子垂淚道:“爹爹,大宗伯來見你了。”


    “大宗伯?是沈大宗伯,還是於大宗伯?”


    宋纁長子向林延潮露出歉色,然後解釋道:“爹爹,是現任禮部尚書林大宗伯。”


    “哦。”宋纁聞言神誌漸漸清醒,林延潮彎下腰問道:“太宰身子可好些了嗎?”


    “老夫是不成了,有勞大宗伯這時候還來看望。”


    “太宰不必說這樣的話。非太宰栽培,哪裏有在下今日。”


    林延潮邊說話邊打量,見宋纁說話間花白的胡子一顫一顫,臉上毫無血色,看來真是不成了。


    林延潮問候了幾句,宋纁雙目枯望著垂簾道:“老夫今日不行了,也幸虧宗海你到老夫身旁說幾句話。”


    林延潮笑道:“太宰哪裏的話,太宰有什麽事盡管吩咐下官,下官一定盡力操辦。”


    宋纁苦笑道:“老夫何來私事,但有幾句肺腑之言。”


    “在下還請太宰吩咐。”


    宋纁道:“老夫去後,朝廷必然重議吏部尚書的人選,不知宗海心底以為誰可以接替老夫?”


    林延潮聞言有些為難,然後道:“太宰以為當今戶部尚書石司農如何?”


    宋纁點點頭道:“善,石司農是好,但是他為官太耿直了。”


    林延潮聞言心底一動,宋纁屢次舉薦鄒元標出任吏部文選司員外郎,但奏章屢屢都被申時行駁迴。


    故而宋纁不安其位,又兼病重,連上五疏請求致仕。將來石星接替他出任吏部尚書,以石星耿直的性子,確實很難做到八麵玲瓏。


    “那麽太宰心底有什麽人選?”林延潮問道。


    宋纁抬了抬頭,然後道:“宗海若非詞臣,此位老夫非以為你不可。”


    聽宋纁之言,林延潮心底一凜。正如禮部尚書是詞臣的專屬,吏部尚書就是非詞臣的專屬。


    當然也不是絕對,嚴嵩高拱都出任過吏部尚書,而後就成為了內閣裏有名的強勢宰相。


    所以不說林延潮能不能破這個規矩,就是天子連吏部侍郎都不肯給自己,更不用說吏部尚書了。


    林延潮苦笑道:“太宰,在下從來沒有這個野心。”


    宋纁笑了笑道:“當今部閣大臣之中,唯獨你是擎天之士,隻是你若出任吏部尚書,將來也無法入閣了……將來吏部尚書出缺,老夫想除了石司農外,這刑部陸司空宗海可有考慮一二?”


    一般吏部尚書空缺,都是從除了禮部以外,由四部尚書中一人出任,當然也不是絕對,南尚書與吏部的侍郎也有機會。


    現在兵部尚書王一鄂也是病重,工部尚書舒弘誌人望不夠,剩下的隻有刑部尚書陸光祖,戶部尚書石星二人可以一爭了。


    不過石星勝算大一些,畢竟戶部尚書排名在刑部尚書之前。


    林延潮道:“太宰不是不知,在下在廷推上屢與陸司空相左……”


    宋纁道:“陸司空性子一直是如此,但這一次你若支持陸司空為吏部尚書,他以後必會賣你的人情,宗海不妨聽老夫之言考慮一二。”


    林延潮聞言沉默片刻,之前許國還與自己說要支持石星呢。石星出任吏部尚書後,他們再推舉楊俊民為戶部尚書。


    林延潮從宋纁府上出門,迴頭看了一眼,然後坐上了馬車迴衙。


    在馬車上,林延潮細細揣摩,發覺這廷推的訣竅。


    比如吏部尚書,兵部尚書出缺,是在京五品以上官員推舉。


    但是自己的學生,以及翰林院裏的同僚,沒有幾個是五品以上官員。因為翰林五品是一個檻,翰林五品就可稱學士,但大多數翰林都是集中在五品之下。同時對於科道也不利,身為言官最多不過七品。


    當然以往內閣宰相強勢時,如張居正,申時行在位時是可以左右吏部尚書人選。


    這一次會推不同,申時行已經明言要退了,所以不會用自己在位宰相的權力來左右誰。而次輔許國聲望還遠不如申時行。中樞正處於青黃不接,所以此次會推還真看誰的票數多。


    如此哪幾個衙門最吃香?


    戶部十三司,刑部十三司,每個司的郎中正五品,員外郎從五品。所以戶部刑部是票數的大頭所在。


    因此不出意外,這一次會推吏部尚書就是出自這兩個衙門。至於南京的幾位尚書,雖說也是有資格,但沒有京官支持,畢竟是太難了。


    因此吏部尚書之爭,也就是石星與陸光祖之爭了。


    林延潮迴衙後,聽聞兩位堂官以及幾位司官都在火房裏等候自己。


    林延潮到了火房後,趙用賢,黃鳳翔,以及徐即登等司官一並起身行禮。


    入座後,林延潮問道:“你們所來何事?”


    黃鳳翔道:“聽聞太宰病重,朝廷有意廷推吏部尚書,不知此事是否屬實?”


    林延潮聞言道:“本部堂剛從太宰那迴來,太宰確實病得很重,看來不日就要會推吏部尚書了,這不是謠言。”


    眾人聞言都有悲色。


    林延潮伸手按了按了道:“吏部尚書若是出缺,我等都要於闕左門廷推。”


    “本部堂有一淺見,堪任人選我們部內當先議一議,待會推之時,無論之前是何主張,在會推上都共推一人。”


    聞言眾官員都吃了一驚。


    林延潮繼續道:“本部堂這麽說,全因我們禮部近來逐漸勢輕,其因乃我等不團結,各自為政,各有主張,故而漸漸為各衙門所輕。但這一次會推決定吏部尚書事關朝廷大計,也關係到本部的以後。故而本部堂方提此主張,當然若有人不從,也不會為難他。”


    說完林延潮呷了口茶,但見黃鳳翔第一個道:“下官願與正堂共同進退。”


    黃鳳翔說完其他各司官員也是紛紛陸續表態支持,最後剩下趙用賢一人。


    但見林延潮看向趙用賢問道:“趙宗伯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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