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印分為官職印與官署印,此外就是禦寶,就是皇帝的印信。


    官職印是官員個人印信,這裏林延潮所提的部印就是官署印,整個禮部唯有一枚,乃正堂所有,至於堂印則是官職印,這是每名官員人手一枚的,這些一並由禮部鑄印司管理。


    對於林延潮而言這部印就是禮部印,就是權力所掌,一切禮部所出的公文唯有加蓋官署印信方才生效。


    一名官員離職,稱之掛印,意味著他放棄了手中權力。


    若說內閣是主決策,那麽禮部就是主行政,故而禮部印的使用,對於林延潮而言是頭等第一大事。


    比如一份從禮部發出的公文,所具有的公文格式,都是已經框死了規程。


    首先公文上要有部印,然後是兩位侍郎之一的堂印。這是官印一直以來的使用製度,官府印信必須由正官與佐貳官共署,各自劃字,共同判署方可。


    盡管明朝的官場製度,佐貳官權力遠遜色於正堂,但官印之製保證了正堂與副僚之間能夠相互監督。


    這隻是地方省府的官印使用製度,但上到六部僅僅有佐貳與正堂的部印堂印不夠,還需請有司之司印。


    有司司印並非在四司郎中之手,而是在員外郎手中。司印必須由員外郎蓋印,郎中監督。


    如此還是不夠,最後的公文上還必須有主事畫押,該司司務吏畫押,都吏畫押,如此的公文才能明發。


    至於林延潮方才所言,言先見堂印,再見部印也是官員蓋印的流程。


    因為公文一般而言由下草擬,由上複核,越級上報是官場大忌。


    若是下麵官員先找林延潮蓋了部印,然後再找侍郎,有司官員蓋堂印司印,那麽下麵的官員是蓋還是不蓋?


    當然一般而言下官的官吏不會這麽不懂事,但萬一遇有林延潮不在衙門,或者是與哪位侍郎有什麽不和。


    所以林延潮此話一出,等於明確了規矩,有司官員沒有過堂印,就不要來請部印了。


    聽了此一言,黃鳳翔點了點頭,而趙用賢神色也是好看了很多。


    對於趙用賢而言,林延潮此人私交雖與自己不好,但公是公,私是私,在衙門公事上至少目前來看他沒有為難自己。


    而林延潮心底也有計較,他也不怕趙用賢翻臉,若對方真的不配合,他大可繞過趙用賢,一切公文由黃鳳翔署堂印就行。


    所以由此也看出明朝六部的決策方式,一封公文隻要有正堂或任意一名侍郎同意即可,也就是三分之二的票數便能執行,但正堂有一票否決權。


    聽林延潮一言,黃鳳翔當即道:“沒有異議。”


    而趙用賢則撫了撫須,淡淡地道了句:“且當如此。”


    林延潮將趙用賢臉上的神情看在眼底,然後道:“至於各司裏……”


    林延潮話音頓了頓,但見各司官員無不身子前傾,露出洗耳恭聽的態度。


    “……各司掌印官員必須在司用印,不可私自攜印迴家,另外用印時司裏的事務官務必到場,用印之後再行畫押!”


    “謹遵大宗伯之命。”


    然後林延潮道:“至於四司事務,儀製司以後由左宗伯分管。”


    儀製司郎中徐即登以下員外郎,主事一並起身稱是。黃鳳翔臉上微微掠過一絲笑意。


    “祠祭司以後由右宗伯分管。”


    祠祭司郎中蔡逢時率司裏官員一並起身領命。趙用賢依舊是黑著臉。


    “精膳司也請左宗伯分管。”


    精膳司郎中陳泰來與眾官起身稱是。


    “至於主客司事務繁雜,本部堂打算則由二堂兼管。”


    聽林延潮這麽說,眾官員露出大惑不解的神色。這是什麽意思,兩部兼管,還是兩部都可以不管?


    但是明白人都知道林延潮的用意,林延潮當初任禮部侍郎就是主管主客司,兩堂兼管的意思,就是本部堂親自來管。


    主客司郎中俞士章片刻後即明白了林延潮的用意,當即率司裏眾官員起身領命。


    當即各堂各司的事情林延潮都吩咐完畢,眾官員於是起身告退。


    走出正堂大門時候,眾官員都是三三兩兩的在一起議論,感歎林延潮這新官上任之三板斧。


    而精膳司郎中陳泰來與趙用賢二人齊行。


    陳泰來見趙用賢一肚子氣當即道:“定老無需著惱,這林三元年少得誌,正是氣盛之時,現在又兼大宗伯掌禮部事,此誠不可爭鋒。”


    趙用賢捏須道:“老夫豈有不知,老夫並非惱他科名在你我之下,也不是惱其剛愎自用,而是他乃申吳縣之心腹。他到任第一日,即拿老夫立威,其意在於阿諛政府,畢竟天下皆知老夫乃申吳縣的眼中釘,同時他林侯官也可報當初廷議上老夫沒投他一票之仇。”


    “原來如此,還是定老看得通透。看來大宗伯這心胸……”,陳泰來下意識地看了看左右


    “……的名聲果真不假,若是他以後掌部處處與定老為難如何是好?”


    趙用賢擺了擺手,傲然道:“老夫當年連張居正都不怕,又何懼此黃口小兒。”


    陳泰來生起一絲憂慮道:“定老,其實我看大宗伯行事其實還是有分寸的,比如他說見堂印則部印出即是一條良法,沒有侵吞事權之意,至於左右宗伯分管各司朝廷向來沒有這個說法,而是由部裏決定。以往大宗伯任右宗伯時分管二司,那是沈大宗伯要與他結個善緣,並不是陳規,至於現在定老身為右宗伯暫署理一司,也是常有的事。由此可見大宗伯還是按規矩辦事的。”


    聽了陳泰來的話,趙用賢的臉色好看很多,但麵上還是道:“現在說什麽都還太早,我等還是聽其言,觀其行吧!”


    “正是如此。”陳泰來笑了笑,然後擦了擦額上之汗。若趙用賢與林延潮起衝突,他就要麵臨站隊的問題,他是萬萬不願意得罪林延潮的,現在能勸得趙用賢忍耐一時,那就是最好的。


    陳泰來又生怕趙用賢不懂,於是繼續敲邊鼓道:“自成化、弘治以後,禮部尚書率以翰林儒臣為之。其由此登公孤任輔導者,自蓋冠於諸部焉。林侯官又如此年輕,將來遲早是……”


    趙用賢明白陳泰來所言意思,禮部尚書向來為翰林為之,雖說實權是六部最小,但由此位登輔導重臣是冠於六部。


    因此每一位禮部尚書將來之前途不可限量。


    而此刻正堂之內,該堂屬吏已是一並拜見過林延潮了。


    林延潮看了看在場都是在衙門裏老吏了,這些人他一時動不得,還是隻能讓他們在衙裏辦事。


    不過林延潮既身為正堂,沒有心腹怎麽能行。


    參拜之後,眾人即散去各自做事,正堂孔目姓徐,已是伺候了好幾位正堂官了,現在正恭恭敬敬立在林延潮一旁。


    林延潮想了想道:“先將堂上當該吏,貼吏的工食薄拿來。”


    徐孔目立即取來雙手奉上。


    林延潮過目了一遍然後道:“正堂屬吏為何這麽多?”


    徐孔目陪笑道:“迴稟部堂大人,每位大宗伯拜印上任後都要從左右衙門,或者是外麵調些人進堂,故而日積月累下來正堂的屬吏自然而然就越來越多了。”


    林延潮將工食薄一合,心想這也是不稀奇,就如同現在領導上任都要自帶司機,秘書一樣。古代衙門裏也是如出一轍。


    當然這些屬吏也不好革退,能進禮部的吏也不是沒有背景的,何況其中不少還是前幾位禮部尚書指定的人,林延潮不能掃他們的麵子。


    不過自己的心腹還是要用的,林延潮第一個想到以往的曾孔目,這個人是自己以往用慣的,但現在他在黃鳳翔手下任孔目自己不好明目張膽的挖牆腳。


    林延潮想了想道:“這樣吧,我寫一個條子,你從左右衙門調幾個人來,至於月後就要進行考課,到時我會革除幾個人力不能勝任的,調一些人到左右衙門任個清閑差事也好。”


    徐孔目當即道:“卑職謹遵部堂大人鈞旨。”


    林延潮笑了笑道:“好了,下麵說一說部印用印之事。”


    “堂上以後遇鈴印之事時,本堂掌印要將印匣請出至堂上,然後值堂吏日主事,掌稿筆帖式都要到場。若是本部堂不在衙門,有司官員用印要視本部堂的銅牌方可,切記牌出則印入,印入則牌出。”


    因為部印必須在衙署中,即便林延潮身為禮部尚書也是不能隨身攜帶的,所以有時候林延潮不在,下麵官員又要用印怎麽辦。


    那必須下麵官員稟告林延潮後,由林延潮出借用印銅牌給這名官員,然後讓這名官員持銅牌到正堂上請掌印官吏蓋印。蓋了部印之後,這名官員必須立即將銅牌交還給林延潮。


    這一製度在北宋之時,就已經啟用。


    林延潮與曾孔目吩咐的都是如何如何用印的話,這些說起來可能很不起眼,在外人看來林延潮身為二品大員,到任第一日卻關係插手這些小事。


    其實不然,為官第一要嚴謹,而衙門裏必須要有行之有效的製度。


    這些事是林延潮接任禮部尚書後,要辦的頭等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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