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睿現在是後悔不已。


    得罪了林延潮此人,對於他現在的處境而言是雪上加霜,但若要他立即改顏相向,討好林延潮,他又做不到。


    而林延潮沒理會他,與江知府說了一番話後,告訴他自己不願驚動別人,隻是在驛站住一晚就好了。


    江知府當下答允,嚴格保密沒有將林延潮行蹤告訴別人。


    而沐睿也是狼狽離去。


    眾人走後,林延潮當下邀申用嘉一起上京。申用嘉本也有意上京,赴明年春闈,見林延潮相邀當下答允。


    於是次日,林延潮與袁家三兄弟,楊道賓一船,而申用嘉另一船一並從徐州北上。


    申用嘉的船上還有一人,上船前申用嘉將他引薦給林延潮。


    此人姓李名鴻,表字漸卿,吳中人,是申時行女婿。


    初見時林延潮還以為申時行的女婿非富即貴。哪知李鴻不過是一個與申時行同鄉的普通讀書人而已。


    林延潮邀申用嘉,李鴻二人同船,與他們閑聊一陣,方知李鴻是申時行故人之子。申時行顯達後沒有忘了故交,不僅培養他讀書成才,還將女兒嫁給他。


    李鴻確有才學,林延潮聊了一翻,即知對方學富五車,實在是不可多得的年輕才俊。


    林延潮不由佩服申時行的眼光,給自己挑了這樣一個佳婿。而李鴻這一次進京是參加順天鄉試的。


    幾人說說聊聊下,在林延潮的刻意接納下,申用嘉,李鴻都對林延潮十分有好感。


    如此船從徐州沿著運河北上,數日之後,即到了山東聊城地界。


    到了聊城後,林延潮下岸,這並非是遊玩,而是見一位老朋友。


    林延潮來到聊城的漕軍官廳,官廳裏一名漕軍將官一見麵就向林延潮叩頭道:“小人楚大江見過府台大人。”


    林延潮見了此人朗聲大笑道:“楚兄,你我乃是故人,不必循這些官場俗禮。”


    楚大江仍是道:“謝府台大人還記的舊情,然而尊卑不可廢。”


    說完楚大江仍是向林延潮施了全禮。


    當初林延潮坐著楚大江的漕船進京趕考,因他之故寫了天下皆知的《漕弊論》,後來運兵鬧餉,也是他幫著林延潮平定了兵亂。


    而楚大江現在見了林延潮則是百感交集啊,誰知道當年自己漕船上的舉子,就是今天名滿天下的林三元。


    他還從丘明山口裏得知林延潮馬上要入京大拜的消息。在明朝就是以文抑武,文官的地位比武將高很多,而林延潮馬上要躋身高官,這前途實在是遠大。


    楚大江向林延潮見禮後,又見了陳濟川,展明,幾人當年都是一條漕船,同舟共濟的交情,這一次見麵當然是充滿了久別重逢之意。


    大家說起當年在運河邊給漕船拉纖的事,都不由大笑。


    楚大江笑過後又垂下頭,在林延潮麵前保持了下位者的謙卑。


    林延潮當下屏退左右,與楚大江單獨地道:“私鹽的路子都走通了嗎?”


    楚大江當下道:“迴府台的話,各省都已是搭上了。”


    林延潮點點頭道:“先讓下麵的弟兄賺些跑腿錢,主要是要把路鋪開,官府這邊我替你照拂著,江湖那邊你要與李二迴那些人多來往。”


    楚大江連連稱是。


    林延潮笑著道:“上一次李二迴下麵的人幫我拿到了趙家通倭的把柄,還多虧你與丘師爺。”


    楚大江連忙道:“小人哪裏敢居功,這都是府台布局在先。”


    林延潮笑道:“呢不用奉承我,這事你辦的漂亮,這次迴京我幫你挪動,看看能不能往上動一下。”


    楚大江聞言立即道:“府台,小人才剛剛升的千總。”


    林延潮笑著道:“區區一個千總,芝麻大的官,你也捂在胸口,捧在手上,看你那邊出息。隻要隨我辦事,林某是不會虧待下麵的人。”


    楚大江連連稱是。


    林延潮換了話題道:“對了,那些響馬如何,官兵還當得習慣嗎?”


    楚大江道:“我也是極力安撫著,近來他們似也知道了大人高升的事,一直鬧著要請大人將李二迴放了。小人說了好幾次,才壓了下去。”


    林延潮道:“李二迴是肯定不能放的,不過我可以寫信給山東巡撫,讓他通融一二,不要一直關押在大牢裏。必要時,也讓這些人去探視幾次,他們看見李二迴吃的好,住的好,也就不會再說什麽了。”


    楚大江繼續稱是。


    到了這裏,林延潮覺得話也說的差不多,當下起身。


    楚大江連忙跟隨在後。


    林延潮停下腳步道:“你手下的弟兄,過得如何?”


    楚大江道:“勉強混一口飯吃,府台也知道,這一條運河就是我們的血淚,無數人都在我們身上趴著吸血呢。”


    林延潮點點頭道:“運兵漕丁都是苦命人,但也是血性的漢子,我給你們指一條明路。”


    “這運河溝通京師和杭州,無數人都從這裏由南到北,或由北至南,沒有哪裏的消息比這運河上更靈通了。”


    楚大江目光一亮道:“府台的意思?”


    林延潮點點頭道:“天南地北,三教九流的人匯聚於此,消息最是靈通不過。你可以安排下麵可靠的弟兄專門收羅消息。”


    “徐州,聊城,臨清,通州,淮安能盯著都給我盯著,大的消息不說,小的比如哪裏木材貴了,鹽便宜了,藥材賣完了,你都一並報來。”


    “如此李二迴那幫響馬在陸上,你們在水上,但凡有什麽風吹草動,我都會提前知道一二,到時候自會有你們的好處。”


    楚大江聞言大喜,他知道林延潮這確實給他們指出了一條明路啊。


    二人聊了一陣,當下楚大江方送了林延潮離開,然後立即按照林延潮的吩咐去辦事。


    林延潮的驛船隻在聊城逗留了一夜,次日即是北上。


    如此船一日日北行,終於趕在八月前抵達了順天。


    算了一算,三年前正是這時,林延潮上的一封''天下為公疏'',驚動整個朝野。


    三年之中,浮浮沉沉,而今林延潮又再度迴了京師這龍蟠虎踞的地方。


    快要到了通州碼頭時。


    林延潮也不再低調了,當下命人掛出自己官銜牌。


    通州碼頭上可謂是舟船聚集之地,現在又是外官來京覲見之時,碼頭上遇到個布政使,按察使,甚至巡撫,總督等外官大僚都是不稀奇的。


    但是其他碼頭上的官船,看見此艘驛船上掛著官銜牌後,都是主動讓開水道,避在一旁。


    這艘驛船上的官銜牌寫的是什麽呢?


    “丙子解元!”


    “庚辰會元!”


    “狀元及第!


    “欽點翰林!”


    “詹事中允!”


    “歸德知府!”


    一般官員出行,亮個''兩榜出身'',''進士及第'',都會引人敬重,懂行的老百姓都會豎起一根大拇指說原來是金榜題過名的。


    當然在京城這地方,進士出身官員多如牛毛。


    但是若亮出解元,會元,狀元任何一麵官銜牌的,那麽就算是京師裏也是稀罕了。


    會元三年才出一個啊!狀元也是三年出一個啊!


    如此官銜牌,哪裏輕易見的。


    但是集齊''解元'',''會元'',''狀元''三麵官銜牌的,那不說京師了,整個大明朝也才兩位。


    一位百年前早已作古,唯一還在的除了名滿天下的林三元還能使誰?


    這絕對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盛景啊!


    水道沿途,以及碼頭上的官船民船無不停靠在一旁,船隻的欄杆上頓時都擠滿了人。


    眾人紛紛道。


    “看那是林三元的官船!”


    “林三元迴京了!”


    “沒錯,能打這官銜牌的除了林三元,還能有誰!”


    頓時官紳百姓們都是一並朝著林延潮的驛船招手,喝彩,鼓掌!


    天下州府,方麵大員考績第一,奉詔賜傳驛進京,此事誰能不知,誰能不曉。


    就是不衝這些官銜牌,以及天子賜下的恩典,就憑著當年林延潮不計前程死諫天子,後來又擊殺中官馬玉,救無數河南百姓於水火之中的事,就足夠老百姓們敬仰,讀書人膜拜的。


    驛船裏,林延潮的家人門生們一下子見的驛船所過之處,老百姓們這等熱情之狀都是嚇了一跳。


    不過這一幕在歸德見了不少,他們還算有點心理準備,可是同船的袁家三兄弟卻被震撼了。


    袁宗道怔怔地道:“先生離開京師三年,居然仍在百姓心中有如此的聲望。”


    袁宏道也是歎道:“讀書為官如此,這一輩子也是不枉了。”


    袁中道羨慕道:“不知我何時才能有這一日。”


    一旁楊道賓悠悠道:“至少要先連中三元吧!”


    說到這裏,三兄弟一並深受打擊。


    至於另一艘船上的申用嘉李鴻,見了這一幕也是震驚了。


    李鴻感歎道:“就算是父親當年得狀元時,也沒有這麽風光吧。”


    申用嘉亦道:“我初時不解為何林宗海要一路隱姓埋名低調進京了,今日方知他若真的掛官銜牌一路過去,那麽十年都到不了京師。”


    李鴻道:“我看就算現在恐怕也到不了京師。”


    二人看去,原來通州碼頭之上百姓是奔走相告林延潮迴京的消息,結果碼頭一下子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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