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朝局將有變動,不知這變動是什麽?


    林延潮心底揣測著問道:“迴京?”


    高淮點點頭問道:“先生,難道此心不願迴京?侍奉聖駕?”


    “那倒不是,隻是迴京……”林延潮言語中有幾分躊躇。


    高淮見如此,立即問道:“先生莫非是擔心迴京擔任何官?”


    林延潮點點頭道:“這是考量之一。要知道眼下朝堂有不利於我之風聲。若是迴京,恐怕……還有同在翰苑的趙蘭溪,之前得罪江陵公,也是與我一般被貶,去任解州同知,眼下江陵公雖不在位,但也隻是南京太仆寺丞。”


    “還有張新建,也是開罪張江陵,被貶為徐州同知,現在為南京尚寶丞。他們二人都沒有調迴京師,若我迴京師,恐怕朝堂上會有非議,”


    趙蘭溪就是原翰林院侍讀趙誌皋,張新建就是原翰林院侍講張位。


    這兩個人都是當年張居正丁憂時,與王錫爵一起衝到張居正家裏大鬧的兩位翰林。當時眾翰林逼宮,逼得張居正拿了刀子以自盡相威脅。


    堂堂權相落到這個地步,也是很窩火的事。


    那件事後,王錫爵以探親守製為名,掛冠而去,既用實際行動打了張居正臉,也是避禍。


    而趙誌皋,張位他們就都被算賬了。二人一起貶為同知,現在張居正掛了一年半,二人也隻是調至南京任閑職。


    尚寶司丞、太仆寺丞雖說是清流,但也隻是正六品,與當初侍讀,侍講的風光不可同日而語。


    所以說這兩位兄弟,與林延潮可是同病相憐,一並從翰林講官,貶至同知。隻是林延潮才貶了一年多,這兩位兄弟已是被貶六七年了,至今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夠迴京。


    高淮點點頭道:“是啊,雖說眼下聖心迴轉,但先生現在若迴京大概,也隻能如趙,張兩位先生那樣,先任尚寶丞,太仆寺丞,待過數年,大概就可以迴翰林院。”


    “但就算如此,也算是迴到京師了,在陛下身邊,如果稍有功勞,被陛下看在眼底,那麽迴翰林院也是遲早。”


    尚寶丞,太仆寺丞這樣的官職,在官場裏被稱為升轉之階。


    因為名和權不可能一並給你。


    當然任京官,確實比任地方官風光多了,這就是名。


    就算是一名尚寶丞,整天在尚寶司裏給皇帝用黃綢子抹他的寶璽也是一等風光。


    因為這是一名人人向往之的京官。


    林延潮默然,然後推開了窗戶,冷冽的空氣瞬間侵入屋中。


    林延潮負手立在窗邊望去,但見天空亮得有些遲,可依舊是亮起來,從正月起,以後每一天都會亮得更早。


    而不知不覺間,院裏的老樹開始抽出了新芽。


    “宮裏最近有什麽大事?”


    高淮沒料到林延潮為何突然問了這一句,先是訝異,然後低下頭道:“宮裏?宮裏能有什麽大事?”


    林延潮轉頭看去,以審視的眼光看著高淮。


    高淮吃不住當下,額上滲出冷汗來道:“我說,我說,恭妃與皇長子移居景陽宮!”


    林延潮聞聲愕然,心道果真還是如曆史上一樣,恭妃失去聖眷。


    內廷裏三宮六院,三宮指的是乾清宮,交泰殿,坤寧宮。


    乾清宮為天子所居,皇後住坤寧宮


    至於嬪妃住東六宮。


    嬪妃是否得寵,一般是看居處離乾清宮遠近而論。


    東六宮裏景陽宮位於東北角,距離乾清宮最遠,也是紫禁城裏最為冷清的宮殿。


    皇長子與恭妃住在這個地方,頗有失寵嫌疑。


    “眼下宮裏得寵的是鄭妃,鄭妃現在雖還未誕下皇子,但恩寵早已十倍於恭妃了。恭妃看不過,她再如何能忍,在如何不與鄭妃爭,但她也不能不替皇長子爭啊!”


    “但哪知鄭妃說了幾句什麽話,陛下就把恭妃連同皇長子一並移居至景陽宮。”


    林延潮心道,不好,自己兒子當初與皇長子同日而誕,天子還說過要讓自己兒子給皇長子當陪讀的。


    事後恭妃找到自己,懇請自己照顧皇長子。林延潮當然雖沒有答允,但也是出了主意。


    這一次自己迴京,難保恭妃不會再次找上門來。


    若是天子繼續不喜歡恭妃,自己處於這兩難之間,如何做人?


    要知道皇後可能無法誕下皇嗣,那麽皇長子將來繼承大寶的可能性很高。


    天子又不喜歡皇長子,會不會也要自己拿主意?


    將來萬一……這可是要丟烏紗帽的,甚至腦袋的事。


    果真湯師爺沒有騙自己,這京師現在已是兇險之地,自己實不易在這個時候去摻合。


    於是林延潮道:“公公放心,我馬上書信一封給陛下。但京師,我是暫時不會迴去了!還有我勸你一句,你若是迴宮,切記不要摻合進恭妃與鄭妃之間的事,就算天子問你也一個字都不要提。”


    高淮露出疑難的神色。


    林延潮正色道:“怎麽你已經站在誰的一邊了?”


    高淮連忙道:“這倒是不曾,隻是……隻是老祖宗他……”


    林延潮道:“你說得是內相他?他支持恭妃?”


    高淮歎了口氣道:“我也勸了老祖宗他幾次,但老祖宗說了,皇上可不喜歡恭妃,但不能不疼他的皇兒啊!他實在是看不過去啊!”


    林延潮想起是張宏,不是高淮,心底鬆一口氣。


    高淮沒事就好。


    林延潮道:“此事你無論如何都不要管,對了,這一次你來河南宣旨後,安頓潞王之事後,就要迴京了!文墨的事可有長進,你好歹也是進過內書堂。”


    高淮搖頭道:“文墨之事我不甚喜歡,我與先生一樣喜歡事功。”


    林延潮聽了頓沒好氣,他離京前,一再叮囑高淮多用功讀書,努力爭取進文書房。


    在宦官裏內書堂好比官員的進士出身,文書房好比翰林院。


    凡宦官升司禮監者,一般必由文書房出任。


    而能在司禮監裏擔任掌印,秉筆太監的宦官,有的人文章水平甚至不輸給進士出身的官員。


    但高淮這個樣子,看來進文書房是沒有戲了,實在是浪費了自己一番苦心。但你不愛讀書也就算了,幹嘛一定還要扯事功二個字,這不是打我的臉嗎?


    這時高淮道:“對了,這一次天子派陳矩替馬玉,來辦潞王就藩之事,他馬上就要到了。你若有意,我可以幫你引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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