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外,風雪連天。


    雪是越下越大。


    外間的庖廚已是在準備晚飯,在院子的棚子下幾名廚子正烤著一隻全羊。


    然後十幾名美貌的婢女端著香茗,熱帕入屋,因許久沒住人,房間裏還有些陰濕異味。


    婢女們另端上香盒,香爐,著瓶,這三物稱為爐瓶三事,大戶人家專門用以熏香驅味之用。


    顧知縣可為煞費苦心,然後他命手下端著一本本賬冊給林延潮過目。


    林延潮休息了一陣,呷了口熱茶,然後孫承宗,丘明山兩位心腹師爺先行看賬。


    顧知縣拿給林延潮看的賬本,都是去年河工所用,以及今年河工的預算。


    他看過後,確認無誤後,就當場給顧知縣題銷,至於今年虞城縣河工預算合理處,也是答允替他向朝廷題估。


    林延潮看了賬後,提筆點了幾處,都是題銷不合理之處。


    顧知縣滿頭大汗,忐忑不安。


    林延潮見顧知縣如此,寬慰道:“公事公辦,顧知縣無需如此緊張。”


    “是。”顧知縣知林延潮指出的都是合理之處,並沒有因自己這一番獻殷勤而有所睜一眼避一眼,真是公私分明。


    隨即全羊端上,婢女們端著各等食盒進屋,香味撲鼻。


    林延潮沒看一眼,而是與顧知縣道:“眼下河工署雖不缺銀子,但今年縣裏的題估,還是不可虛冒。去年也有帳目不清之處,這些錢本丞是不會給你題銷的。”


    “下官該死。”顧知縣身上汗如泥漿。


    他賬目確實有不清之處,他試圖巴結的心思,也被林延潮看破了。


    林延潮笑了笑道:“心底有個數就好了,我要的不是清廉卻一無是處的官員,而是真正能辦事的官員。”


    “今年本府諸縣之中,汝縣所報治河用度最多,但政績也最為卓著。汝之政績,我看在眼底,今年考評會向撫按保薦,你心底有個數,為官三年一遷,不是不能。”


    顧知縣聞言感激涕零道:“卑職叩謝司馬栽培,這題銷虛冒的地方,卑職會自己補上。”


    林延潮滿意點點頭,心想與聰明人打交道就是舒服。


    “這幾千兩銀子雖不多,但一兩一錢都是取之百姓稅賦,取之於民,用之於民,汝當慎之!”


    說完眾人用飯,次日林延潮即離開了虞城縣。


    孫承宗與林延潮同坐馬車裏。孫承宗有些悶悶不樂,林延潮見了問道:“稚繩為何不言?”


    孫承宗道:“東翁,這顧知縣雖是政績卓著,但操守有虧。如此官員東翁為何在今年諸縣治河官員中,名列第一向撫按保薦。”


    丘明山在一旁道:“此腐儒之見。東翁用人,唯才是舉,治河乃是事功,於小德而言何用?顧知縣能治河就是大功,大功即是大德。”


    林延潮看了丘明山一言心道,此人悟性很高啊,自己的事功學的詭辯法被他運用很熟練。


    孫承宗道:“非也,德才兼備之人,方才稱得上事功,並非是要才不要德……”


    丘明山道:“陳平盜嫂竊金,劉邦用之,為人所崇這是為何?因為亂世之時,唯才是舉。而治世之時,方才以德論之。”


    “而今東翁欲治河,眼下歸德府百廢待興,恰如亂世,故而唯才是舉,以政績論之,德行輔之。聖人治世,不可萬世一理,何時用針何時用砭,應擇時而動。”


    林延潮稱許道:“丘先生所言發人深省,或許將來會有治世之時,官員多是德才兼備,論德為主,以才次之,而今之世,德才二者,吾以才為先!”


    孫承宗點點頭道:“東翁,孫某明白了。”


    正在說話之間,道旁有快馬行來。


    但見數人騎著快馬而來,來至馬車一旁向車隊問道:“快,我是徐大幹,立即通稟老爺。”


    這徐大幹乃林延潮長隨,這一次出行沒有帶他出門而是留在府衙,此人趕來莫非有什麽要事?


    林延潮隨人當下給對方帶路,來至馬車前。


    馬車停下,林延潮一掀車簾問道:“何事趕來?”


    徐大幹叩頭道:“啟稟司馬,省裏派人來說,馬上有聖旨到,府台大人高升了!”


    付知遠高升不出林延潮意料之外,當下林延潮問道:“付府台,升任何職?”


    “本省右布政使!”


    噗嗤!


    丘明山,孫承宗差點一口老血噴出!


    林延潮也是驚得目瞪口呆,他知道付知遠這一次會高升,但也沒料到竟然升得這麽高!


    簡直是一步登天啊!


    雖說河南承宣布政司名義上的一把手是左布政使龔大器,右布政使隻是二把手。但左布政使和右布政使的品秩都是一樣,都是堂堂從二品大員啊。


    人家老付,是足足當了十幾年知府,但也沒見過這麽提拔的。


    一般來說,老付升任正三品按察使,那已經是他付家祖墳著了大火。


    現在正四品,一下跳至從二品,足足連升三級。


    從正四品躋身從二品大員,不僅省卻了十年之功,而且這不是看資曆,當官久就行的,還需兼看造化。人家海瑞混了這麽久,也才搞個正三品禮部侍郎,現在在京裏給自己推行文教之事。


    林延潮現在是羨慕嫉妒恨啊,自己布局這麽久,機關算盡,搞掉了馬玉,辜明已,但最後這天大的好處,便宜給付知遠了。


    徐大幹不知林延潮的心情,在那邊添油加醋的道:“眼下聖旨已是到了開封府,巡撫發話了要與省裏的要員一並來宣旨,以示慶賀。”


    “陳管家派小人來快馬稟告老爺,請老爺迴府向新任布政使道賀,另外還問這一次要準備什麽賀禮,方才符合布政使的身份?”


    林延潮幾乎要破口大罵了,道賀個屁啊,沒見自己剛剛與付知遠大吵了一架。還送賀禮?連升三級的人,又不是我。他老付這一次爬得這麽高,是他該向我林延潮送賀禮才是。


    “好了,退下吧!”丘明山嗬斥了一句。


    徐大幹退下後,丘明山向林延潮道:“東翁息怒啊!眼下付知遠已是二品大員,又在本省留任,是位高權重,眼下是得罪不起啊,萬一他再追究起淤田的事,咱們雖不懼,但麻煩也比從前大多了。”


    林延潮長出了一口氣道:“囉嗦,立即打道迴府!”


    ps:晚上還有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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