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四維,董中書沒有料到。過幾日,馮保的反擊即開始了。


    馮保的反擊,是借由曾省吾,王篆起的。


    曾省吾,王篆二人,授意雲南道禦史楊寅秋,彈劾吏部尚書王國光六罪。


    擅支工部銀一萬兩修理火房,罪一。


    取抄沒仇鸞家石獅充玩好,罪二。


    宴客宣武門樓,罪三。


    納滄州知州張與行所獻美女二人,罪四。


    勒司務胡誥引疾而以內姻江學詩補之,罪五。


    覆用貪副使韓應元不謹知府薛綸受其厚賄,罪六。


    這一封奏章,一石驚其千層浪。


    張四維尚未及反應,奏章即到了天子手裏,最後天子在奏章裏批紅,王國光欺君蔑法,念係大臣姑落職,冠帶閑住。另將胡誥職黜,江學詩削籍為民。


    聖旨不交給張四維,而是送至申時行手中。申時行不跟張四維商量,直接一字不易,擬票允之。


    張四維沒料申時行會‘背叛’自己,頓時大敗,王國光倒台。


    吏部尚書王國光剛被罷免,沒有兩日。


    監察禦史曹一夔,上表劾吏部尚書王國光並元輔張四維。


    言王國光媚事張四維,在位時拔張四維的表弟王謙為吏部主事。


    這奏章一道連著一道,可見馮保,申時行行事非常有預謀。


    先坐實王國光的罪名,再用王國光的罪名,來攻訐張四維,來個一鍋端。


    彈劾奏章一上,張四維大駭,立即上表願辭去元輔之位,致仕歸田。奏章一上,張四維即返迴家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自動表示停職待劾。


    這奏章一上,天子卻遲疑了,張四維上任輔還沒有多長時間,立即遭罷黜,朝局不穩啊。


    天子猶疑之際,私下裏暗流湧動,張四維重賄馮保親信張大受,徐爵二人,讓二人在馮保麵前給張四維說好話,自己也是各種賠禮道歉。


    馮保於是提出你要保住相位,就讓他的同鄉梁夢龍出任吏部尚書。


    張四維毫不猶豫地答允了。


    過了幾日,天子慰留張四維的奏章即下來,讓他安心佐理不必介意。


    張四維受詔後,先謝天子,再乞罷免他雲輔之職,並拍馬屁道‘上勵精圖治,(臣)去留皆出獨斷’。


    見張四維如此服帖,天子沒有答允他罷免之請,反而再度下詔慰留。


    馮保與張四維達成交易,皇帝覺得張四維已是知錯了,讓張四維重新複出視事。眼見張四維要逃過此劫,曾省吾,王篆卻哪裏甘心,官場上打蛇不死反被蛇咬的例子,他們可是謹記在心。


    於是二人密會申時行,讓他出手。申時行卻道,天子已是決意要挽留張四維了,你們再彈劾,反而會令天子生忌。


    二人不聽決定單幹,令山西道禦史張問達再劾張四維。


    見奏章,天子反而大怒,朕的意思已是如此清楚,你們一定要趕盡殺絕嗎?於是下詔謫張問達福建運司知事,張四維反而上表請天子寬容,說禦史陳詞,乃是本分,請天子不要堵塞言路。


    天子最後沒有降罪張問達,亦覺得張四維寬大。最後這場朝爭以梁夢龍任吏部尚書,張四維保住相位而告一段落。


    這場朝爭,林延潮自是置身事外的。


    出任應天府主考,林延潮就從日講官位上先停職了,朝堂上打得如何你死我活,朝爭如何驚心動魄都與他無幹。


    在這期間,他在翰林院考試。


    這考試也隻是走個過場,因為朝廷意思是出任考官之人,必須有真才實學,照例要讓翰林院考核其文字。


    這日林延潮來至翰林院,先去麵見了掌院學士沈鯉。


    沈鯉先是勉勵了林延潮一番,然後道:“以往考官考核不過是走個過場,典型的官樣文章。但無論前人如何,在本院的手中,一切就嚴,若你考核不過,本官會據實向天子上奏,更換主考人選。”


    林延潮知道沈鯉並非針對自己,而是沈鯉處事一貫的作風,鐵麵無私,絕不容情。


    林延潮拱手道:“光學士所言,下官記住了。”


    然後一名吏員引林延潮至一房內,但見主試的林延潮的不是別人。


    正是林延潮的老熟人,翰林院編修,經筵講官劉虞夔,翰林編修,詹事府讚善蕭良有。


    林延潮入翰林院來,與二人有點不快,說白了有點梁子。


    文官與文官結梁子,不會公開化,一般都是在私下使絆子。


    林延潮先向劉虞夔行禮。


    劉虞夔是隆慶五年的進士,雖官位比林延潮低,但資曆卻在林延潮之上。


    翰林院裏以科為序,同科則序齒,唯有官至五品以上,才能打破此規則。


    林延潮為正六品,差五品僅一級,但就是少這麽一級,林延潮還需向劉虞夔先行禮。


    劉虞夔皮笑肉不笑地道:“吾奉光學士之命,來考核宗海,若有得罪之處,還請宗海不要見怪,說某不念同僚之情。”


    林延潮道:“既是光學士之命,那請劉前輩秉公而行。”


    劉虞夔點點頭心道,我就是等著你這一句。


    “請林中允入座。”


    林延潮坐在案後,案上文房四寶皆備,一旁蕭良有則給林延潮呈上卷子。


    劉虞夔對林延潮道:“這卷宗上有十道題目,每道皆是曆年各省鄉試落選生員所作,請林中允閱後,將每篇違規之處指出,並寫下批語。”


    劉虞夔與蕭良有對視了一眼,心底得計。


    以往翰林院考核不過走個流程,都是從以往得中卷子裏選出幾篇,讓考官批改。


    但他們知林延潮有過目不忘之能,得中的卷子裏必有程文。若有程文,林延潮多半以前看過,如此將批語原封不動的寫下來,讓他們為難林延潮?所以這一次他們修改規則,這十道題都是他們從以往鄉試中落選之題裏挑出,以此來為難林延潮。


    林延潮聽了劉虞夔的話,就知道他出什麽的計謀來為難自己。


    不過林延潮隻是微微一笑,心道這點雕蟲小技就足以為難自己了嗎?


    蕭良有見這時候林延潮仍絲毫不亂,不由又補了一句:“林中允,考核時間以一炷香為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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