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內官都是深譜逢迎拍馬屁之道,林延潮是天子欽點的狀元公,又是寵信的近臣,張鯨當然撿皇帝愛聽的說。


    張鯨挨了天子龍足一腿,順勢一倒,猶如王八翻身,順勢一滾,又重新趴在地上。


    張鯨這滑稽的樣子,惹得小皇帝大笑罵道:“林卿家是如何與士子們說道的,你這狗才速速給朕說來,不準少了一字。”


    張鯨道:“是,當時上千士子堵住宮門,官兵們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內臣嚇得是雙腿直哆嗦啊,倒是林中允當時與張少師說,去了就沒打算迴來,是沒有半點懼色啊!”


    小皇帝點點頭道:“林卿家一介書生居然有這等勇氣,難能可貴啊。”


    “那也是陛下慧眼識人。”


    接著張鯨就與小皇帝講林延潮如何勸服士子的。


    “陛下,什麽采銅於山啊,什麽唐雎說秦王啊,什麽明月映萬川啊,那些讀書人,聽了狀元公的話,是又感動又落淚的。內臣肚子裏墨水少,但也是能琢磨出狀元公說得都是實實在在的道理,不是什麽迂闊的話。”


    小皇帝聽後卻是沉默,張鯨心道,壞了,莫非是林三元言語裏有什麽犯忌的地方,惹得陛下不快了。


    卻見小皇帝卻道:“好一句\''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啊!”


    小皇帝想起,林延潮自陳表裏一字一句。


    經筵之言,實臣之誌,言可食,同季布毀諾,誌可奪,不如於匹夫。


    臣聞言必可行也然後言之,行必可言也然後行之。苟利社稷,生死以之,此臣之言,臣之行也,願跡此生平,無愧此語……


    念到這幾句,再想起林延潮在宮門前所為,小皇帝不由想到,林延潮真純臣,沒有一字虛言,正如他宮門所言思君報國,是句句身體力行。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若我大明每個讀書人,每個百姓都能有此心,如此天下太平,盛世可期,朕也可及堯舜!”


    小皇帝目光躍過紫禁城的重重宮闕,仿佛看見心目中的盛世景象,那是曆代聖賢所稱頌的三代治世!


    此刻殿外太監道:“陛下,張少師迴宮來了。”


    小皇帝被打斷了思緒,道了一句宣,重新坐在龍椅上,方才憧憬盡去,恢複了平日的樣子。


    張居正入殿後向天子稟告宮外局勢。


    張居正沒說幾句。


    申時行,周子義等大臣都來到殿上。


    周子義一入殿就道:“陛下,臣身為國子監祭酒,才具不備,以至有宮門叩闕之事,一切責任都在於臣,臣不勝其職,罪責難逃,請陛下罷臣之職,著有司追究。”


    眾官員都是暗歎,周子義果真如之前所言,將學生鬧事的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


    小皇帝也知周子義的為人,為難地道:“此事周祭酒雖有責任,但你是三朝重臣,朕還需周卿來輔佐。”


    小皇帝雖挽留,但周子義其意甚堅。小皇帝無奈道:“此事擱後再議。”


    哪知周子義還沒完又道:“陛下,臣還有本彈劾刑部侍郎劉一儒!”


    刑部侍郎劉一儒一動也不動,心底卻把洪鳴起罵慘了,此事全因洪鳴起而起,但他居然因此背了黑鍋。


    劉一儒跪下哭道:“陛下,此事臣有罪,洪主事請了堂諭,說清查私自講學之書生,臣一時不察也就答允他了,之後事情種種,臣一概不知……臣請陛下治臣失察之罪。”


    劉一儒這麽說,就是拋棄洪鳴起了。


    小皇帝冷聲道:“你之罪責稍後再問,刑部主事洪鳴起何在?”


    眾官一陣默然。


    片刻後太監道:“稟陛下,刑部主事洪鳴起,詹事府左中允林延潮,在殿外懇請麵君!”


    這洪鳴起,林延潮竟是一起來了?


    “宣!”


    上了年紀的洪鳴起顫顫巍巍地走入殿內,眾人都是看待死人一般的看著洪鳴起,然後又看向洪鳴起身後的林延潮。


    但見穿著鬥牛服的林延潮,舉步邁入殿中。


    經曆了今日宮門叩闕之事,就算是曾省吾,劉一儒,對林延潮也懷有敬意。


    不說他的膽識,就說他在宮門外所講的經學。


    林延潮之學看似出自永嘉之學,卻又自承一脈,按照當世人說法,可冠稱‘林學’二字。


    就如同陸九淵啟心學門徑,王陽明發揚光大,故而王陽明之學,既稱心學,也可稱為王學。


    而林延潮所講,承於陳亮葉適,又與陳葉之學相較有獨到之處,可稱得上開宗立派,完全可稱為‘林學’。


    就這一點而言,在經學的地位上,林延潮雖遠不及朱熹,王陽明,但已是超過了當今名儒羅汝芳,周子義,沈鯉等人,達到比肩理學大家湛若水,氣學大家羅欽順的地步。


    眼下稱林延潮為經學大家,絲毫不為過。


    此刻殿下眾人看去,洪鳴起白發蒼蒼,猶如風燭殘年,而林延潮則是風華正茂,意氣風發。


    對比這一幕,恰似舊學已死,新學當立!


    殿上眾人目光都躍過洪鳴起,看在林延潮身上。


    “臣林延潮(洪鳴起)參見陛下!”


    “洪鳴起你可知罪?”天子震怒。


    洪鳴起叩頭後,梗著脖子道:“陛下,臣無罪!今日林中允在宮門外的表現,更確認了臣之前所言,士子叩闕為人煽動之事。”


    “陛下,諸位同僚,若不是林中允自排自演了這出好戲,那些士子們怎麽會如此配合,他們又怎麽會被此賊三言兩句的勸退,背後斷然有人主導這一切。永嘉之學惑亂人心,對抗官學,林中允為了其說,不惜逼迫士子叩闕,脅迫朝廷,再排了這一出戲給大家看。此人實是包藏禍心,乃國之巨賊。不說其他,就憑他在宮門前,私自立說之事,就可請加少正卯之誅!”


    少正卯與孔子同在魯國,二人學說不同,被孔子說為是煽動人心之言。所以孔子上台後第一件事,就是把少正卯殺掉。而洪鳴起居然請皇帝殺林延潮,以禁他的學說。


    啪!


    禦案震動,小皇帝拍案而起道:“朕看要加少正卯之誅的人,是你洪鳴起!”


    “陛下?臣無辜……”洪鳴起身子顫抖。


    “金殿武士何在,剝下此賊的官袍,烏紗帽!”(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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