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午朝時。


    紫禁城裏雪後方晴,不過天氣還是很冷。


    午後,天子決定文華殿內視午朝。


    明朝開國,太祖,成祖兩位皇帝都是十分勤政,不說早朝,還設立了午朝理政。


    到了後來子孫不如兩位那麽勤政,午朝,就已是可有可無。


    但張居正成為首輔後,又重新設午朝。萬曆朝的午朝,多在文華殿舉行,不同於太祖,成祖多在武英殿舉行。


    午朝比早朝規模略小,內閣大學士中隻有申時行一人押班,朝官也不過幾十人,規矩也不如早朝時那麽多。


    等候午朝時,一封奏疏在候朝官員間流傳開來。


    這封奏疏的疏名就是提神,令看過人的都為之一醒,令人印象深刻。


    奏疏的名字是,大奸似忠包藏禍心疏。


    眾官員們傳遞著這封奏疏,都是笑著道:“這到底是何人要死磕啊?”


    “這等之詞,實是很久沒看過了。”


    “看來又有熱鬧可看啊!我等看看是何人所寫。”


    眾官員不由笑了笑,打開奏疏後,看了後都是不約而同地同時‘哦’地一聲。


    原來如此啊!


    眾官員都露出玩味的神色。


    身著鬥牛服的林延潮,從講官值廬來到文華殿,正好見到階下蕭良有,張懋修這幾名翰林在談笑。


    林延潮與蕭良有,張懋修雖為同年三鼎甲,但一直不睦,平日見到了不過彼此拱手就行別過,不會湊上去聊天。


    林延潮一如往常,拱了拱手就要走到殿上,但今日蕭良有,張懋修卻一並笑著道:“這不是宗海麽?”


    見對方主動開口,林延潮也不能不上前應答,否則就被同僚說一句,傲慢,不知禮數。


    林延潮笑了笑,走到二人麵前拱手道:“兩位同諮在談什麽如此高興?”


    在官場裏,有一等關係比同年更進一步,那就是同諮。


    同諮就是一並被舉薦為官,名列吏部頒發的同一諮文中。


    林延潮,蕭良有,張懋修三人同為萬曆八年的三鼎甲,大家同時入翰林院為官,所以關係十分親厚才是。


    不過林延潮入翰林院時,甩鍋將大明會典的事交給蕭良有辦,自己一心鑽營入了內閣,眼下為日講官,所以蕭良有對林延潮就頗為不快。至於張懋修不用說了,因為林延潮與張居正關係不怎麽樣,所以他與林延潮關係也很差。


    蕭良有本來是向林延潮譏諷一番,但見林延潮開口一句同諮,斟酌了一番,還是留了幾分情麵,沒有說出口來。


    不過張懋修卻絲毫不客氣道:“宗海兄,我們看到這六科廊抄發的這份奏疏,不由十分好笑,你是不是也要過目一二。”


    林延潮看張懋修神情,知必沒有好事,不過此子與其父不在一個級數上。


    “哦,那我也看看好了。”林延潮從張懋修手裏接過抄本。


    於是張懋修等人就等著看林延潮氣急敗壞的樣子。


    若說之前幾位言官彈劾林延潮的奏章,還算因事而彈劾,那這份奏疏純粹就是為了彈劾而彈劾。


    “大奸似忠包藏禍心疏,嗬嗬。”


    “這‘言事功,實無一功。言報國,未成一事’說得蠻有道理嘛。”


    見林延潮如此,蕭良有都是一愕,然後心底暗笑,叫你裝,搞什麽大臣體麵。


    張懋修一臉誠懇地道:“宗海的心胸真寬(虛偽)啊!”


    林延潮看了張懋修一眼,笑著道:“昔日陳琳作檄文罵曹操,曹操時苦於頭風,病發在床,因讀陳琳之文,驚出一身冷汗,翕然而起,頭風頓愈。”


    “以今思之,古人之風,不由悠然神往,張兄要與我共勉才是啊。”


    張懋修滿口的話頓時被噎住。


    這叫什麽?


    譏諷不成,反而被林延潮強喂了一鍋心靈雞湯。


    張懋修被林延潮的雞湯,灌得肚子滿滿的,臉上漲得通紅,一副要上吐下瀉的樣子,卻隻能看著林延潮一甩袖子,揚長而去。


    “看你還能得意多久。”張懋修氣道。


    午朝之後,林延潮迴了寓所。


    因為成為日講官後,出入紫禁城辦事十分頻繁。


    再住在國子監什麽的,在路上耽擱的功夫就太久了。


    所以林延潮也是如很多朝參官那般,在東長安街附近租了一處宅子,平日若是公務太忙,當夜在可住在這寓所裏,次日再去早朝或日講,可以少了路上的功夫。


    同時林延潮公務應酬之事,也是放在這裏處理,有官員來拜會自己,也在接待,也免得門庭若市,打攪了林淺淺靜養。


    林延潮迴到寓所後,陳濟川先遞上了一疊拜帖。


    林延潮草草將拜帖一看,然後丟在一旁,再拿出那大奸似忠包藏禍心疏給陳濟川道:“刑部洪鳴先寫的,你先看看。”


    在從於林延潮麾下前,陳濟川文墨本不怎麽樣。但林延潮卻一直要他用功,還讓孫承宗指點陳濟川學問。


    所以陳濟川眼下文章水平雖是一般,但看懂這奏疏,問題已是不大。


    陳濟川看完後,頓時大怒道:“老爺,這實在是欺人太甚,以往那幾個禦史彈劾你的奏章,尚有條理可言,但這奏章滿口胡言,自顧講自己的話,一片抹黑老爺你的心思,這實不可忍啊!”


    林延潮點點頭道:“你也覺得不能忍啊,我本以為自陳表後,就不會有人彈劾,但沒料到這洪鳴起急著跳出作死。這等瘋狗若是不一棒子打死,以後朝堂之上,豈非人人以為我林延潮好欺負。”


    陳濟川道:“老爺,是不是也要如對付餘子遊那般對付洪鳴起?如此必能殺一儆百!”


    林延潮聞言搖了搖頭道:“那倒不必,若是此刻洪鳴起有什麽閃失,那麽朝堂上人人都會以為是我林延潮所為。我既要教訓這條瘋狗,也不可讓人抓到把柄。”


    陳濟川知林延潮心底必有了成算,於是道:“老爺請吩咐。”


    林延潮問道:“上次我叫你在京城多找幾個可以使喚的心腹之人,你辦得如何了?”


    陳濟川低聲道:“迴老爺,已是物色了幾人,都是口嚴謹慎之人。”


    林延潮點點頭道:“那就好了,眼下是用他們的時候了。”


    “你附耳過來。”


    於是林延潮低聲對陳濟川言道。(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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