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承宗與徐火勃講了一通。


    林延潮從二人口中,得知眼下生員中對於‘事功’之學,還是爭議比較大的。


    彈劾消息出來前,讀書人津津樂道,還是林三元經筵上舌戰群儒,以一抵十。


    還有人稱林延潮的事功之學,近乎於王陽明‘知行合一’,知中有行,行中有知,算不得新意。更有人斥為虛妄之學,但這意見並不多。


    但是彈劾之事一起,爭論就變得嚴肅起來,有點演化為學術之爭。


    誠然無論是民間還是官方,理學既是官學,也是顯學。理學是讀書人的敲門磚,唯一能與理學一時長短的唯有心學。


    明朝心學,起源於陸九淵。


    在南宋時,儒學分為三支。


    一是程朱理學。


    二是陸九淵的心學。


    三則是陳亮,葉適的永嘉學派,事功之學。


    三派的弟子遍布天下,分不出誰更高一籌,在當時三派學術,可謂堪稱三足鼎立。


    宋元之際,儒學斷裂,三派都沒有了傳承。到明朝北逐韃虜,收複中原後,擺在朱元璋麵前的問題是,誰來繼續持儒學的旗幟?


    最後朱元璋選了老朱家親戚朱熹的理學,定為官學,從此理學大興。


    百年來理學一統天下,直到心學出世。


    王陽明創立心學,且還做到了立德,立言,立功此三不朽,堪稱為千百年孔子以後,儒家第二人。王陽明不僅從陸九淵手裏繼承了心學的衣缽,並創立新說,且發揚光大。


    心學剛複興時,一直被理學打壓,後來徐階為首輔後提倡心學,心學一度有與理學爭鋒之勢。


    但王陽明去後,心學自己不統一,分裂成很多門派,內部在誰才真正繼承王陽明衣缽這個問題上不團結。大家都是認為自己是王學正宗,於是相互撕逼,從此沒有再挑戰理學的氣勢。


    而明朝理學經過心學的挑戰後,自己也在不斷完善,並出了湛若水這樣可以與王陽明可論一時長短的大宗師,重新修補了理論。


    理學不僅沒垮,反而再度壓倒了心學。


    而朝堂局勢也不利於心學,張居正原本也是支持心學,但作了首輔後,就開始打壓心學,特別是心學裏的號稱能赤手搏龍蛇的泰州學派。


    泰州學派傳承是,王陽明-王艮-徐樾。


    徐樾後分為兩支,一支傳趙貞吉,趙貞吉傳鄧豁渠。


    另一支則是顏鈞,顏鈞傳羅汝芳,何心隱。


    泰州學派中官當得最大的是趙貞吉,官至內閣大學士,在內閣時與張居正,高拱都十分不對付,堪稱政敵。最後趙貞吉被二人聯手趕迴了家。到了張居正秉政後,泰州學派唯一留在朝堂上的羅汝芳,也被趕迴了家,甚至何心隱還被殺。


    所以無論是泰州學派,還是現在的心學都處於一個低穀。林延潮在心學上,覺得自己不可能有超越王陽明的見地。因此當初嚴鈞拉他入泰州學派時,林延潮沒有答允,這是原因之一。


    就在眾人商議時,展明趕到,一臉喜色地道:“老爺,你猜誰來了?”


    林延潮皺眉道:“不是說我今日不見客嗎?”


    展明喜道:“老爺,並非是外人啊?”


    林延潮眼光一轉,驚喜道:“莫非是望齡來了?”


    林延潮剛說完,展明喜道:“老爺,真神機妙算。”


    下首徐火勃大喜道:“什麽?周望兄終於來京了。”


    林延潮點點頭笑著道:“什麽神機妙算,算算日子也差不多。”


    徐火勃向林延潮行禮道:“恩師,我去將周望兄接來。”


    林延潮無奈搖了搖頭道:“你啊你,早是忍不住了,快去將他帶到這來。”


    說完林延潮坐在主位向,看著門外,有幾分翹首以盼的意思。


    不久一名翩翩公子舉步邁入院子,見了堂上的林延潮後,先在堂外的石階下磕了三個頭,然後起身至堂上又再度拜下磕頭:“弟子陶望齡叩拜老師!”


    林延潮笑中帶淚:“真是望齡來了,快起身入座!”


    然後林延潮與孫承宗,盧義誠,劉鎮笑著道:“這是我弟子陶望齡,前南京禮部尚書陶泗橋之子,陶文僖的侄兒。”


    “原來是名門之後。”三人都是露出震撼之色。


    林延潮與陶望齡一一介紹了孫承宗,盧義誠,劉鎮,然後道:“這幾位都是你的叔伯。”


    對於孫承宗,盧義誠,劉鎮,陶望齡神色就有幾分淡淡的了,不如對林延潮時恭敬了。


    盧義誠笑著道:“倉促之下,也沒什麽見麵禮,此貼身把玩的就先收下。”盧義誠拿出一玉猴子。


    這玉猴子頗為貴重,但陶望齡看了一眼,向林延潮相詢,見他點頭後。陶望齡方才謝了一聲收下,臉色卻是淡淡的。


    眾人料想他出身名門,對於這些普通器物自是看不上了。


    陶望齡與徐火勃同門師兄弟,甚是親厚說說笑笑,沒有對外人那般高冷。然後陶望齡起身向林延潮道:“老師,弟子想攜內子拜見師母。”


    陶望齡拜在林延潮門下讀書時,林淺淺照顧他飲食起居,說是師母,也是半個母子。


    林延潮笑著道:“不急著一時,讓你妻子先去見過師母,你在此正好向叔伯們請教學問。”


    陶望齡道了一聲是,又重新坐下。


    劉鎮對於這公子哥早就不舒服了故意道:“早聽聞宗海兄收了一位高足,今日一見果真不凡,不知領了鄉書沒有?”


    陶望齡道:“尚未。”


    劉鎮笑著道:“這樣啊,論及鄉舉之難,浙江可謂是十三省中的第一。一舉中第,哪有那麽容易?我也是考了三次,方才得意的。一時落第不要灰心啊!”


    陶望齡聽了道:“劉叔叔,有所不知,前年鄉試時,家父突生疾病,故被人連夜叫迴,實並未下場,所幸事後家父並無大礙。”


    劉鎮聽了道:“原來如此,但終歸遲了三年。”


    陶望齡道:“雖是可惜,但也是無妨,不過早三年遲三年中舉罷了。”


    聽陶望齡這麽說,眾人都是心道,此子真好大的口氣。莫非又是一個林延壽不成。


    林延潮笑了笑,卻也沒說什麽。


    眾人見林延潮沒有絲毫指責之意,那即袒護的意思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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