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延潮與舊日同僚一一見禮。


    張懋修與林延潮素來不睦,見林延潮隻是作個樣子,虛虛地將手一抬,就算行過禮了,然後道:“林中允,這麽巧啊!”


    林延潮見張懋修,就想起他老爹張居正,頓時也沒什麽好心情道了一句幸會。


    而一旁劉虞夔也是行禮,神色也是淡淡的。


    這幾人中,倒是蕭良有向林延潮正式作揖,口裏淡淡地道:“宗海,先恭賀你了。”


    林延潮向蕭良有道:“哪裏,我也要恭賀以占兄才是。”


    二人相互對揖。


    蕭良有他們奉旨為皇室修玉牒,此去正是要去玉牒館,幾人聊了幾句,當下就分別了。


    見林延潮離開,劉虞夔看著他的背影對張懋修,蕭良有道:“當初我等在翰苑修大明會典,每日勤事不綴,林中允卻不肯用功,私下拿著曆朝詔書在那研讀,初時我尚不以為意,今日想來他當時早有專營之心。聽聞在你們留京師的同年中,屬林中允往申閣老的府上走動的最勤。這世道都讓這等專營之人得先。我等在翰苑用心修典,又有何用……”


    劉虞夔此言一出,蕭良有,張懋修臉色都很難看。


    張懋修的話傳了出去,他的話說得雖不大聲,但這裏是皇極門前的大廣場,他的話自是飄入了林延潮的耳中。


    林延潮腳步一頓,迴過頭看了一眼。


    劉虞夔沒料到話被聽見,但卻沒有半點心虛的神色,一副就是我說得有如何的樣子?


    林延潮搖了搖頭,轉身離去。他倒不是生氣,隻是感歎劉虞夔,身為翰林見識怎麽如此短淺。


    他說林延潮存專營之心,這倒是沒錯。


    林延潮從進翰林院的第一日起,就打算以此為跳板,希望早日進入中樞任事,先提高自己眼光和見識,積攢人脈,若是能得到天子和閣老的賞識,將來升遷肯定是更快的。


    當然如此在別人看來,就是圖謀專營。劉虞夔說得沒錯,天子要提拔的,從來都是自己身邊人嘛。


    但這條路也不是那麽好走的,林延潮為天子近臣,固是得天子賞識,同樣若是一個疏忽,惡了天子,則就是從九霄雲天,墜入深穀的下場。


    伴君如伴虎,你以為是開玩笑?隻是外人隻看得其中機遇和好處,卻都沒有想到承受此中的風險。如林延潮惡了張居正時,官場上不少人在看笑話,現在充日講官,有的人卻羨慕嫉妒恨來。


    林延潮如此抉擇,隻是這條路更適合自己,並且也做好承受一切後果的心理準備。事功固然重要,但何時都可以,但眼前機遇錯過了卻不會再來。


    至於劉虞夔他們在翰林院勤勤懇懇的修典,雖是仕途上走得慢一點,但勝在穩妥,風險小,這條路才是更適合大多數人的。


    故而林延潮絲毫沒嘲諷劉虞夔他們的意思,大家做出不同選擇而已。曾國藩有句話叫,內持定見而六轡在手,何為內持定見,不因持一物而否一物,也不因他物而否己持。


    如林延潮與張居正所言,學問從不諷他人而來。


    見林延潮大步離去,蕭良有對劉虞夔道:“恩師,我知你為我抱不平,但宗海並非這樣的人。我與林宗海是君子之爭。”


    張懋修亦是道:“雖我看不慣林宗海如此得意的樣子,但他卻不是一個小人。”


    劉虞夔見二人都不領情,不由拂袖道:“你們都有氣度,我倒成了嚼舌根的小人。”


    張元忭笑著道:“直卿兄,我知你是正人君子,看不慣專營之輩,但我與林宗海在內閣共事過,此人有雅量,論才幹即便在內閣之中,也是少人可及的。”


    聽張元忭的話,劉虞夔的氣方才消了不少。


    林延潮離了紫禁城後,立即就趕往了申時行府上。


    申時行這幾日告病綴朝在家。


    林延潮至申時行府上探病。


    入內後,見申時行正穿著素衣,頭上紮著白巾,半臥在床榻上。林延潮察言觀色,見申時行臉色略有蒼白,但不是不能起身的樣子。一旁一名丫鬟正拿著湯藥給申時行喂食。


    “恩師,弟子來看你了。”林延潮行禮參見,


    申時行伸手虛按,示意林延潮在榻邊坐下。


    林延潮將禮盒交給一旁申五,裏麵都是鹿茸遼參之物。申五拿了離去。


    丫鬟喂完湯藥,林延潮起身從丫鬟手裏接過臉盆,為申時行擰過巾帕遞了上去。


    最後申時行拿了一冰糖含著嘴裏,示意左右退下,然後對林延潮道:“帶這些物見來作什麽,你我何須見外,申五說你有要事,是何要事?”


    林延潮聽申時行聲音雖低,但卻是中氣卻足,不似病得不能上朝的樣子。


    “恩師,弟子從次輔那聽來一件事。”


    林延潮於是將自己從張四維哪裏所知的事,與申時行講了。


    申時行聽了點點頭道:“子維將這事與你說了啊。”


    “是,弟子不敢拿主意,特來請恩師示下,弟子該怎麽辦?”


    申時行道:“你為官也有一段日子了,不必事事由我,此事你怎麽看?”


    林延潮聽了道:“弟子覺得次輔所言有理,但此事畢竟是天子家事,我等外臣不好介入。”


    申時行欣然道:“延潮,你說得對,卑不謀尊,疏不間親,此事是太後與天子的家事,我等外臣一個不小心,要麽得罪太後,要麽就是得罪天子。”


    林延潮道:“恩師,所言極是,弟子也是拿不定主意。”


    申時行笑著道:“宗海,你眼下身為日講官,乃是天子近臣,不比當初了。以後這等為難之事還有很多,記得你第一天入內閣,我與你說得燮理陰陽四字嗎?”


    林延潮答道:“弟子記得,當時恩師說,我等為官就是讓上下中和,調濟折衷,天子百官百姓能各局其位。”


    申時行點點頭道:“眼下你為此事為難,但以後這等事還有很多,數都數不完,你總不能以後事事都來請教我。故而此事可作為你做官的一個考題,若是你是寫不好這篇文章,那麽我勸你一句,早日辭了日講官,迴翰林院治經修典才是正途。”(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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