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獻俘大典不過數日。


    各個衙門都在籌備此事,至於翰林院裏自是忙碌。


    每天各種歌功頌德文章寫到吐不說,這還僅僅是寫給皇帝看的,甚至告祭太廟,這等燒給死人看的文章,也是出自翰林之手。


    就算這死人不是別人,是現任皇帝的列祖列宗,但寫文章給鬼看,眾人不免都不熱心。


    文章寫得毫無意義,但仍必須寫,林延潮也不得不在文章上下功夫。


    連寫數日,眾翰林一遇到這樣應酬文字,都是無精打采,提不起精神,


    至於張懋修見林延潮伏案上寫文不由一笑,他從內閣那聽來消息,輪值內閣的翰林人選基本已是敲定,就是他和劉虞夔二人,林延潮雖也被陳思育提名,卻被張四維刷了下來。


    張懋修心底已有勝算,隻是消息還未公布,不得不按捺下來,看著林延潮背影心道,當今宰相如此看重你,兩度邀你,你還這般清高,不領情。眼下你大好前程已失,我看你在翰林院一直這般修史下去,還有何意義。


    張懋修哼了一聲,當下拿起茶壺想要喝一口,卻見茶壺見了底了,不由心道,這翰院的屬吏做事也不上心了。


    於是張懋修催促道:“添茶。”


    屋子裏正在打瞌睡的值堂吏聽了立即一醒,連忙跑去茶房去端茶水。


    其餘值堂吏也是忙碌起來,給自己老爺添茶。


    “大老爺,這是你的酸梅湯!”


    黃燦一臉諂笑,提著一壺酸梅湯,用瓷碗給林延潮盛了一碗。


    外頭驕陽似火,酷熱難當,酸梅湯端出彌漫一股酸甜的清香。


    林延潮將這酸梅湯端起嚐了一口,但覺微微帶冰。


    黃燦笑著道:“打了井水泡過的,正好消暑。”


    林延潮很滿意,暗讚黃燦心思靈巧。當下一口喝幹。雖不如上一世冰鎮喝得那等冰涼振齒,但一碗下肚,也是暑氣全消,格外酸爽。


    黃燦又給林延潮盛了一碗。


    林延潮將碗放在一旁。不著急喝,而是趕文章寫獻太廟的祭文來。


    這時門口竹簾一掀,熱氣湧入,幾名翰林,走入檢討廳。


    這幾名翰林。正是輪值內閣的餘孟麟,王應選,鄧以讚等人。


    林延潮當下從黃燦手裏拿過酸梅湯,走到幾人麵前各裝了一碗問道:“幾位兄台,一身火氣,莫非又因平夷詔之事為元輔訓斥了?”


    餘孟麟,王應選,鄧以讚見林延潮,都是起身行禮。這幾人自負才高,輪值內閣。在翰林院裏也是翹楚,不過林延潮可是三元及第,在最重科舉出身的翰林院裏,他們也不敢以前輩身份在林延潮麵前自居。


    何況林延潮在翰林院裏行事一直低調,相處起來沒有傲氣,同僚之間關係還不錯。


    餘孟麟接過林延潮端來的酸梅湯,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道:“獻俘大典日近,在午門上誦讀大詔卻還未寫好,能不著急嗎?”


    林延潮心知,聖旨有幾種形式。,一曰詔,二曰誥,三曰製等十種。


    詔書雖起於先秦。但如尚書堯典裏,堯遜位禪讓給舜,告知臣民,就可視作詔的形式。


    到了大明,詔專用於大政令,用於最重要的聖旨。


    如登基詔。大赦天下等等,都要誦讀頒之四方,詔告天下。至於其餘誥,製,所施用的對象乃個人,地方,而不用向天下臣民公布。


    在明朝大詔常是禮部尚書請詔書用寶,先於闕廷開讀,然後頒行四方,讓天子的旨意隨著詔書布於天下。而這一次借著遼東大捷,天子頒平夷詔向天下臣民,外國番邦宣揚我大明曠世武功,自是不同一般詔書。


    王應選道:“我等幾可以稱得上三易其稿,可是一到元輔那就被打了迴來。”


    “我等都不知如何寫了。”


    其他翰林也圍了過來,你一言我一語。


    “大詔非同小可,若寫好,可以傳世,元輔要求太苛,也是正常的。”


    “聽聞元輔一貫如此,王兄等人輪值東房,被打迴重擬的詔書還少嗎?”


    眾人討論之間,陳思育亦來到檢討廳中,見了三人道:“爾等平夷詔還未擬好嗎?昨日經筵之上,天子向我翰林院催問此詔,今日又宣我入宮,本官都不知如何答之。”


    三人一並向陳思育行禮道:“光學士,我等非文章不濟,隻是難入元輔之眼。”


    陳思育歎道:“也罷,你們若是不合元輔之言,本官唯有讓講讀廳講官來撰文,他們侍直多年,必深明天子與輔臣心意。”


    眾翰林都是長歎,這等詔書本都是史官草擬的,眼下竟要去講讀廳讓講官來代擬,這不是削了他們的麵子嗎?


    就在這時一人道:“光學士,何必勞煩幾位講官,在下請代之。”


    眾翰林們都是心想,誰這麽大口氣,一並看去都是嚇了一跳,竟是林延潮。


    也難怪諸位翰林驚訝,林延潮入翰林院小半年了,一直低調行事,不顯山不露水的。在修纂大明會典之事上,也是甘居蕭良有之下,但是這一次卻站了出來相爭。


    一旁冷眼旁觀的張懋修暗道一聲不好,林延潮怎麽在這時候跳出來。


    陳思育還未開口,張懋修就立即上前道:“林修撰,擬詔之事自有幾位值東房翰林當之,就算他們不能當之,還有講廳的講官,幾位學士,你不在其位,而謀其政,恐怕是壞了規矩。”


    見張懋修挑釁,林延潮淡淡地道:“替天子視草,本來翰林之職責,朝堂上下稱我等為詞臣,就是因我等擅文,正所謂視草詞臣直玉堂。何來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之說。”


    張懋修被林延潮說得無言以對。


    這時劉虞夔也明白其中訣竅,咳了一聲,有幾分倚老賣老地道:“視草雖我翰林之事,但大詔之事事關重要,老夫身在翰苑多年,尚不敢插手此事,而林修撰不過初履,修史未備,文章也未精熟,就貿然替天子擬詔操之過切了吧。”


    林延潮笑著道:“劉編修,學無先後達者為先,若是真按資曆排序,為何我為修撰,而直卿兄至今仍是編修呢?”


    劉虞夔也是被駁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他是編修,比林延潮的修撰還低了一級,這就是你與我講資曆,我與你講官位高低!(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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