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楊鎬這麽說,林延潮身旁的盧義誠的眼神中也是放起光來。


    當然吏部尚書權力不僅如此,除了掌握官員的升遷,還有六年一次的京察大計。


    不過這些對林延潮來說,絲毫不關心啊!自己身為翰林官,就如同開啟了免京察,免觀政,免考評的豁免光環啊!翰林院自成一個體係,與其他六部少有瓜葛,這也是大明體製獨特的地方。


    翰林院的官員與誰最近?三者,天子,東宮,太監。


    但是吏部尚書對於其他進士就不一樣了,幾乎掌握人家生殺大權。所以不少進士,此刻心底就是想著如何上前與王國光說話,討得其青眼。


    不過眾人都這麽想,現在卻還是沒有人上去,因為眾目睽睽之下,大家雖有此心,但拉不下這臉,反正宴會開始後,都有向官員敬酒的機會,到時候來向吏部天官表現一番也是不遲。


    過了一陣,來赴恩榮宴的進士,官員,以及幾位大佬都是陸續來齊了。


    殿試時的讀卷官、鑾儀衛使、禮部尚書、侍郎,以及受卷、彌封、收掌、監試、護軍參領、填榜、印卷、供給、鳴讚各官都在邀請之列。


    不過十位殿試讀卷官裏,張居正,張四維都是缺席,閣老隻來了一個申時行,至於六部尚書隻來了吏部尚書王國光,禮部尚書潘晟,兵部尚書曾省吾,其餘三位也都是缺席。


    光祿寺根據赴宴官員,進士排了席次。


    申時行居主席,三位尚書,吏部禮部侍郎,鑾儀衛使也是一人一席,至於受卷官以下則是兩人一席。


    而進士方麵,狀元林延潮一人一席,至於榜眼蕭良有、探花張懋修兩人一席,其餘進士都是四人一席。每席之上,按酒、燒炸四般。寶妝、茶食、果子五般,軟按酒五般,菜四色,湯三品。雙下大饅頭。


    恩榮宴的形式,與鹿鳴宴會,簪花宴差不多,都是鄉飲酒禮這一套,隻是參加的人等級卻更高了。


    席上雅樂奏起。


    申時行先向新科進士們祝詞。表示對眾進士的祝賀之意,以後大家要一並同朝為官了,然後詞裏的大意就是爾等他日為官,上忠其君,下愛其民。


    場麵話古往今來都有,不過眾人都是聽得很認真。


    說到最後,申時行即興還吟了一首前首輔李東陽當年在恩容宴上所作之詩。


    隊舞花簪送酒頻,清朝盛事及嘉辰。星辰晝下尚書履,風日晴宜進士巾。圍撤漢科三日戰,苑看唐樹九迴春。丹心未老將頭白。猶是當年獻策身。


    眾人紛紛點頭,李東陽這首詩確實不錯。


    申時行說後,林延潮身為狀元,要代表眾進士起身答詞。


    林延潮從席上起身,來至申時行麵前,二人相對三揖,之後申時行迴到席上。


    宴廳之中剛剛開壇的杏花酒,酒味飄香。


    林延潮放眼望去,坐在席上的眾官員,以及新科進士們抬頭看著自己。這一刻好似在學校時畢業典禮上。學生代表在學校師生麵前發表離開學校前,將要踏入職場時的感言。


    林延潮朗聲念道,為臣事君,忠之本也。本立而化成。塚臣於君,可謂一體……


    話音在宴廳上迴蕩,隨著林延潮一詞一句,坐在下麵的眾進士們思緒都是飛得很遠很遠,心底帶著點激動,感傷。


    不過對於林延潮而言。此刻的感受是,身為三百進士的代表發言,很有麵子。


    下麵林延潮代替眾進士對申時行行敬酒之禮。林延潮始終從容不迫,一舉一動都是合乎禮儀,連鴻臚寺的官員都挑不出一絲毛病來,其餘官員們都是頻頻點頭。


    儀式完成,下麵就是大家自由時間了。


    林延潮返迴席上,開始用餐,這可是光祿寺籌備的酒宴啊!


    林延潮還沒夾了幾筷子,酒也還未過三巡,就見著各進士們都舉杯離席向堂上各主官敬酒了。


    除了申時行,餘有丁,眾進士們都是聚集到吏部尚書王國光麵前敬酒,想必是想在對方麵前留下一個好印象,以便觀政時分配至一個好部門,以及觀政後的考評能給個高分,爭奪到留京資格。


    同年們此刻都為了將來籌謀,至於恩榮宴上吃什麽,全不關心了。


    真是可惜了這一桌酒菜,這本來進士們是僅次於禦街誇官,最風光的一刻的。


    眾進士敬酒之中,林延潮看得出,剛踏向官場的進士們,麵對王國光這樣大佬時,不免底氣不足,失了分寸。敬酒時,有一些進士想要說些奉承話,結果用力太過,有名進士拍馬屁時,連福如東海壽比南山都說出來了。


    幾人阿諛奉承的痕跡太重,結果大出洋相。還有些玩些小技巧,來引起吏部尚書注意,甚至還有打壓別人來抬高自己的。


    這等獻媚相,令不少官員頻頻搖頭,一旁的林世璧等人不住冷笑。


    林延潮也是感歎這些人太目光短淺了,這三百名進士一一敬酒過去,王國光能把你的人和名字對上號就不錯了,誰還會可以去記得你很有能力,才幹不錯。


    人家身為吏部天官,很忙的,他不會去關心一個小進士的授官情況。


    林延潮繼續吃菜,這時感覺身旁有人拉自己袖子,轉頭看去,但見卻是盧義誠。


    盧義誠一臉忐忑地問道:“宗海,你稍後有向太宰敬酒嗎?”


    林延潮點點頭道:“當然是要去的。”


    自己可以不巴結,但不表示自己可以得罪的,敬酒沒什麽,不敬酒被人記住了才叫慘呢。


    盧義誠當下懇求地問道:“宗海,那等會可以帶上我嗎?我自己一個人不敢去。”


    林延潮點頭道:“甚好,我有些乏了,有個人陪在一旁也不錯。”


    盧義誠鬆了口氣道:“好,多謝宗海了。”


    林延潮舉杯與盧義誠朝王國光那走去,但聽附近笑聲不斷。


    幾名官宦子弟家的進士與王國光敬酒時,談笑風聲,絲毫也不因對方是吏部大員而怯場。


    林延潮看去那為首一人就是二甲第一名,前禮部尚書董份的孫子董嗣成。


    林延潮不由感歎,與盧義誠這樣寒門子弟一比,董嗣成這樣的官三代,先天就帶有優勢。人家自小隨祖父,見得就是高官顯要,即便麵對吏部天官這樣的大員,也是不怯場,還能說幾句笑話。


    董份曾任吏部左侍郎,而王國光是吏部主事,曾是董份屬吏。


    王國光向董嗣成問候其祖父,也就是他過去上司身體如何,期間談及當初二人在吏部公事時的舊事,二人談話其樂融融。


    董嗣成在王國光麵前完全是執子侄禮,十分親密,其餘眾進士看了不由生出‘我等就算拍一萬句馬屁,也不如此人提他祖父一句’的念頭。


    王國光與董嗣成正談話時,扭頭瞧見了林延潮站在一旁,靜靜等候的樣子。


    王國光笑著道:“這不是三元及第的狀元公嗎?”


    林延潮當下上前道:“是,下官來給太宰敬酒了。”


    “豈敢!”王國光聞言就要從席上起身。


    林延潮趕忙搶過兩步道:“下官何敢勞太宰起身。”


    王國光見此笑著道:“狀元郎也太客氣了。”說完重新坐在席上。


    林延潮當下給王國光把壺奉酒,說些福祿康壽的話。


    至於步步青雲,升官的話就不提了,對方身為吏部尚書,已是人臣巔峰了,哪裏來步步青雲,你是要謀逆篡位嗎?王國光再升一級就是大學士,但王國光非翰林出身,是沒有入閣的機會。


    王國光對林延潮很滿意,說了一番勉勵的話。


    這時一旁董嗣成突道:“狀元公才高八鬥,今日金殿傳臚時所賦之詩可名傳天下,眼下值此恩榮宴時,不如再留一詩,好讓我等大開眼界。”


    董嗣成這麽說,一旁眾進士們都是叫好。王國光也是點點頭。


    林延潮笑了笑道:“董兄太高捧我了,在下今日不過是興起而作,倒是我身邊這位同鄉誠之兄,才思敏捷,詩才更是了得,這首恩榮宴詩由他來作如何?”


    盧義誠聽林延潮這麽說,頓時驚喜交加,林延潮把這在吏部尚書麵前,表現的機會推給了自己。


    而王國光聽了不由目光一亮,其餘進士也是明白過來,不由為林延潮此舉讚歎起來。林延潮眼下已是三元及第,當今文魁,就算再賦一首好詩,也不會給自己名氣增添多少,而眼下揚名機會推給別人,此乃是成人之美,君子之德啊。


    當下王國光與眾人目光一並看向盧義誠。


    盧義誠頓時忐忑起來,在腦中思索片刻於是道:“唱榜東華未可驕,一身從此許國朝。莫提前路荊棘否,留此初心試徑遙。”


    “好。”


    眾人見盧義誠當堂賦了一首合乎韻律的詩來,不由點頭。


    王國光笑著道:“真有疾才也。”


    王國光這麽說,是誇讚盧義誠反映敏捷,當堂作了這麽一首詩來。


    而盧義誠得吏部天官這一句誇獎,頓時激動得身子都顫抖起來,努力保持鎮定地道:“多謝太宰誇獎。”


    王國光見盧義誠這緊張的樣子,不由莞爾道:“真質樸之人。”


    稍後林延潮與盧義誠一並告辭退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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