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


    張懋修與林延潮觀點相同?


    為什麽會這樣?


    在場眾官員細細想了一下,頓時就猜出了原因。


    天下之人,都可以讚裴度,唯獨張居正不可讚裴度,因為要避嫌啊!


    就如同考官和出題的人,可以這麽拍張居正的馬屁,但受馬屁的張居正,卻不能這麽受的。


    張懋修身為張居正的兒子,更不能讚裴度,否則就給老爹找麻煩了。所以張懋修卷子到了殿試上,還要替老爹開脫,於是就變成了‘權宜之策’,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堂上數人始終神色不變,似早知道了。


    申時行亦是其中之一,微微笑著心道,好個林延潮,這就是你敢在第二篇策問中如此寫的原因吧。


    但你可知,你差一點就不入殿試前十了,幸虧老夫給你早早勾了圈,還有嚴尚書給你仗義執言。否則文章不能麵君,呈給禦覽,你就白寫了。


    罷了,罷了,以你的性子,斷然是與老夫道,若不得狀元,進前十又有何意義。


    朱翊鈞是很滿意張懋修所言,當下拿著他的卷子向眾讀卷官問道:“眾位卿家覺得張懋修,寫得如何?”


    對於宰輔公子,除了張居正外的九名讀卷官自是一致道:“張懋修的文章,字字珠璣,一氣嗬成,可點為頭甲之卷。”


    “然。”朱翊鈞點點頭,在張懋修的卷頭上,用禦筆勾了一個圈。


    這時張居正上前一步,道:“陛下,懋修他才疏學淺,恐不能勝任,還請陛下三思。”


    朱翊鈞笑著道:“朕無以報先生功,唯看顧先生子孫矣。”


    眾官員聽天子這麽說,都是暗中點頭,大明開國來幾十位首輔。在位超過十年不過幾人。而張居正已是在位第八年了,而且年紀也不小了,而天子還年輕,將來大政早晚要奉還他的手中。


    天子如此與張居正這麽說。就是要恩蔭其子孫。這話說十分得體啊。


    張居正也是露出幾分感動的神色,歎道:“陛下之恩,臣萬死莫報。”


    張居正也不再堅持,當下退一步迴到了班內。


    然後朱翊鈞又下令其餘卷子盡數除去糊名,除開已是揭名的林延潮。張懋修,殿試其他前十名如下。


    漢陽,蕭良有。


    華州,王庭撰。


    烏程,董嗣成。


    無錫,顧憲成。


    晉江,溫顯。


    蒲州,張泰征。


    昆山,李同芳


    吉安,王德新。


    其餘人的卷子皆在案上。而張懋修已是保送入三鼎甲了。


    這時候一名讀卷官道:“漢陽蕭良有的文章,可入頭甲。”


    當下又是幾名讀卷官聯名保薦,於是朱翊鈞點了點頭,在蕭良有的卷子上勾了圈。當下蕭良有也入頭甲。


    現在就是頭甲,三鼎甲的最後一個名額。


    朱翊鈞拿起一份卷子問道:“眾位卿家,林延潮與張懋修所見略同,各位覺得侯官林延潮的文章如何?”


    堂下原本幾名反對的讀卷官麵麵相窺,他們本來根據殿試第二道題目,可以反對林延潮的,比如媚君啊。厚顏無恥拍馬屁啊,非直臣所為等等借口!


    但天子先問幾位大臣,張懋修文章是否能入頭甲,再說二人所見略同。這就有幾分以子之矛攻己之盾的意思了。


    攻擊林延潮就是攻擊張懋修,而張懋修已是入了頭甲,再攻擊他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嗎?


    看來這位天子,雖還年輕,雖未親政,但在與諸大臣的每天\交手\中。慢慢的磨練出自己的本事來了。


    幾位讀卷官這麽想著,紛紛暗底下心道,林延潮真是好運氣啊。他們自然是不相信,林延潮在殿試之上,作這第二道題時,就猜出了自己會與首輔之子的卷子同入前十,故而才敢這麽答。


    之前反對林延潮的讀卷官拿不出攻擊的口實,於是集體啞巴了,何況他們也看出天子的心意來,也不想在天子麵前討沒趣。


    平心而論,他們也以為林延潮文章除了第二道策問上有毛病可挑外,其他是挑不出一點毛病。如幾位尚書,林延潮文章寫的是真的好,要不然王世貞怎麽會讚其為一代文宗。畢竟實力擺在那裏,換了平常他的卷子上早集滿十個圈了。


    反對的人不開口,現在之前給林延潮勾圈的讀卷官要吹勝利的衝鋒號了。


    會試副主考餘有丁出班來向天子道:“陛下,我等十位讀卷官對林延潮的才華,都是交口稱讚的,論文章此子可冠絕當代,臣向陛下薦此人。”


    主考官申時行也是出班道:“陛下,微臣身為會試總裁,殿試讀卷官,綜看兩場,林延潮場場可居第一,句句生輝,章章華彩,臣向陛下薦此人。“


    翰林院掌院事的陳思育道:“陛下,林延潮的文章明淨可嘉,得經傳旨,且從策問來看,也頗有見地,這等人才錄之,乃社稷之福。臣向陛下薦此人。“


    刑部尚書嚴清出班道:“陛下,見微知著,觀文知人,此文章非盡忠事君者不能作,非大魁天下不足以獎其忠,臣向陛下薦此人為狀元。“


    天子聽了心底越來越事高興,是啊,這麽多士子,唯獨林延潮敢在文章中支持自己,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這份情自己記得。


    恩,就點了林延潮為狀元吧,自太祖開科舉以來,有三元及第者,卻沒有連中三元者。林延潮若連中三元,就是祥瑞,這是盛世名君才有的氣象。


    想到自己要被萬民稱頌,年輕天子就不由激動起來,少年的心啊,總是如此,輕易地就能在想象中一下子飛得很遠很遠。


    天子憧憬在想象片刻後,拿起手中禦筆正要在林延潮卷子上勾圈時。


    “陛下,臣有話要說。“


    天子看去,但見張居正上前一步。


    天子聽是自己一貫敬畏的張先生說話,頓時腦海裏想象的畫麵都是碎了,手裏的禦筆差點一抖,然後問道:“先生有什麽話說?“


    眾官員心道,這張居正此刻說話是什麽意思?


    他若是要將林延潮卷子剔除三鼎甲,也就是一句話的事情,就算天子也不會說什麽。


    是啊,所有讀書人都逢迎他,唯獨林延潮卻沒有。他此刻出班就是要將林延潮拉下馬嗎?(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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