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延潮坐船到了洪塘渡後,下船步行迴家。


    天色已是漸漸晚了,風輕輕吹著,林延潮望見那江邊堤壩的輪廓,知已是離家很近了。


    省城的繁華如同煙雲般打眼而過,而迴到了自己小山村,聞雞犬之聲,見炊煙人家,心底卻有種踏實之感。


    林延潮走到村口卻到堤壩上,有一個俏生生的身影,迎著江風立著。


    “淺淺!”林延潮不由吃驚道。


    對方聽到叫喚看了自己,從堤壩上飛奔下來,不是淺淺還能是誰。


    林淺淺提著裙子,跑下堤壩,見了林延潮就是大嗔道:“你這沒良心的,走了這麽多天,也不差人給家帶個話,你不知我和爺爺多擔心你嗎?”


    見林淺淺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來,林延潮連忙道:“好了,好了,淺淺,我錯了。”


    哪知自己這麽一道歉,林淺淺卻是哭得更厲害了道:“大伯還以為你被胡提學留住了,但去提學道衙門問了,你根本沒在,你這幾日到底去哪了?”


    林延潮笑著道:“我與你說,這幾日我見得人可多了。住裏了縣衙裏的寅賓官,還有縣太爺的師爺,胡提學的幕客都說過話,喝過茶。”


    每個男人都喜歡在自己喜愛的女人麵前吹噓,林延潮也不例外。


    “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迴家再與你說,江邊風大!”


    “迴去老老實實與我說,不許不許騙我,知道了沒有?”林淺淺認認真真地與林延潮說道。


    “我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騙淺淺你啊。”林延潮笑著哄著林淺淺。


    “我這一次進了城,可是救了好多百姓呢?”


    “胡吹,我不信!”


    林延潮笑了笑,見林淺淺已是破涕為笑,滿是笑靨,這哄女人的本事,他本就不高,所幸經過上任女友多番培訓,對付沒見過世麵的小蘿莉還是可以的。


    兩個人快到家裏,村裏都是人。


    淺淺為了避嫌,不願意和林延潮一起走,而是先一步跑迴了家裏。


    “潮囝,你這一次打官司的事,四叔都聽說了,謝總甲都被你打得沒脾氣了!”


    “還是讀書人好,連縣尊老爺也得給你麵子。”


    “咱們村以後就看你了。”


    見一堆叔叔嬸嬸輩都在誇自己,林延潮也是應對著道:“哪裏,哪裏,運氣而已。”


    “這後生,真謙虛!謝總甲,眼下不敢為難我們村!”


    “來,捎上這蛋,算是三姑一點心意!”


    “這是昨日煙絲,迴去給你爺爺解解癮。”


    “潮囝,不要推脫,你是能人,將來中了秀才,不要忘了你嬸娘就好了。”


    林延潮推不過,將東西帶迴了家裏。


    推開門林延潮就見大娘在灶前煮菜,一見林延潮卻是臉色一變,但沒說什麽繼續掌勺。外麵村民的言語,大娘想必都聽見了。


    爺爺抽著水煙,大伯,三叔在坐在一旁見到林延潮迴來都很高興。


    大伯笑著道:“潮囝迴來就好,迴來就好,這幾日可把淺淺急壞了,三天兩頭往堤壩上跑,見提學沒有太多事吧?”


    林延潮看了林淺淺一眼,林淺淺害羞地低下頭。


    爺爺將水煙一放道:“大伯說你這兩日不在提學道裏,你是去哪裏?”


    三叔立即滿是計較地道:“潮囝,聽說省城繁華,可是好玩了,你年紀輕輕,經不住誘惑,可沒亂花錢吧。”


    大伯道:“你不知潮囝這一次多厲害,還是本省督學的門生,就算花錢應酬一些也沒什麽,你說是不是。”


    聽家裏人你一言我一句,林延潮不由道:“你們都問我,我可隻有一張嘴,沒辦法都答得過來。”


    眾人都是一笑,林淺淺看著林延潮,如小媳婦一般站在他的身後。


    林延潮笑著道:“爺爺你明日要去鋪裏嗎?”


    “嗯,”林高著將水煙放下問,“有什麽事?”


    林延潮道:“縣衙裏的沈師爺請你過衙門一趟,準備和你商量任河泊所大使的事?”


    “嚇,這是怎麽迴事?”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不是爺爺,而是在一旁掌勺的大娘。


    大伯也是道:“河泊所大使,專課魚稅,算得上是官了,沈師爺怎麽會平白無故地將這好處落給咱們家。”


    林延潮道:“我隻是順手幫了師爺一個忙而已,沈師爺不過投桃報李罷了。”


    大伯聽了道:“這是真的嗎?你小小年紀,能幫沈師爺什麽忙呢?”


    “是真的,但不方便說。爺爺明日去了就知道了。”


    “好,我去一趟!”林高著開口道。


    大伯連忙道:“爹,小孩子說話了,你怎麽也信了?你這幾日沒去鋪裏,事都耽誤萬一問責下來,怎麽辦?”


    林高著道:“潮囝雖是小孩子,但辦事比你穩重。”


    林淺淺在一旁道:“我信潮哥的。”


    第二日中午,林高著從城裏迴來了,林延潮看見他臉上皺紋道道都舒展開來,人仿佛也年輕了十歲一般,而身上也是穿著嶄新的公服。官服俱用直紐,還有練鵲補子。


    大伯到了門口,不能置信地道:“爹,這事是真的啊?”


    林高著笑著道:“是啊,成了,印用條記都帶迴來了。”


    大伯看清了林高著手上的代表官家身份的銅條記,大喊一聲道:“我的老天啊,是真的啊!”


    家裏人都是圍了出來,林高著笑著道:“你們看我這衣袍合身嗎?”


    “合身,合身!”大伯頓時哈哈大笑,看著林高著的公服,眼底露出羨慕的目光,“爹,你也借我穿幾日成不成?”


    “好了,別扯了,把爹的衣裳扯皺了。”大娘在旁說道。


    三叔也是笑得合不攏嘴:“這麽說以後,我們家至少每日新鮮的魚蝦可就不愁了。”


    “何止是魚蝦啊!爹往後這十裏水上的人家,都不是要聽你的吩咐嗎?”大伯在一旁道。


    林高著笑了笑道:“別說大話,還是要多謝潮囝給我打通了關節才是。若非如此沈師爺也不會替我做主應承下來。”


    林延潮笑了笑,沒說什麽。


    大伯可是忍不住了上來道:“潮囝,你真厲害啊,上了縣衙一趟,就替爺爺落了這麽好的缺,你什麽時候也幫你大伯一把啊?”


    一旁大娘也是震驚過了,在一旁對大伯道:“是啊,相公,你就算給黃班頭幫役一輩子,最多也就當個衙役出息了,但朝廷有規定,娼優隸卒,三代不得科舉。你當了衙役,延壽就沒辦法參加縣試了。”


    大伯臉一紅道:“婆娘,我哪裏稀罕當皂隸了,我想是入衙門當書吏啊,就算不是經製吏也成,潮囝,能進衙門當差是你大伯一輩子的指望,你就幫幫我。”


    “大伯想多,我哪裏有那麽大能耐,這一次也是巧合罷了。”


    大伯道:“你別謙虛啊,你能認識沈師爺,這可是多粗的一條腿啊,人家可是紹興師爺,多少年的案牘之吏。縣尊老爺的第一心腹,你隻要替你大伯說一句話,進六房當差還不是那麽容易的事。”


    大娘也是喜滋滋地道:“相公,當年算命說我是有官人夫人的命,你若進了衙門,我看我爹,我大哥他們以後還敢不敢瞧不起你。”


    吏員雖然不算是官,但在老百姓的眼底已是不得了。聽了大娘這話,林延潮和林淺淺都是一個勁想吐,當初家裏最瞧不起大伯的人,可就是大娘了。


    “婆娘,說這些做什麽,趕緊的煮幾個好菜,想想你以前是怎麽待人家的,你先給潮囝賠個不是。”


    林延潮道:“大伯,大娘,這我可不敢當啊,過去的事,都算了。”


    大娘賠笑道:“你這死鬼,你看潮囝多大度的人,過去的事提了作什麽,我給潮囝,淺淺認錯還不行嗎?這幾日家務我可是碰都不讓淺淺碰一下,我全包了不是。我看潮囝這麽出息,我們淺淺將來才是官人夫人命!”


    林淺淺聽了大娘的話,頓時心花怒放,那喜色是想怎麽遮掩也遮掩不住。


    “別說了,快整幾個菜,再去弄點好酒來,最好是藏了三年以上的青紅,我們中午好好鬧一鬧,先恭賀爹去河泊所新官上任!”


    “好的。”大娘頓時溫順地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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