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李三才後,考功司郎中趙南星返迴京師。


    趙南星沒有直接去寓所,而是先去了顧憲成的府上。


    這一次顧憲成起複也是經曆了一番波折,當初宋纁為吏部尚書時就屢次向天子推薦顧憲成為吏部員外郎。


    但是天子以顧憲成有前科為由不允。但眾人都知道這不是天子的意思,而是申時行的主意。


    當時申時行與宋纁在吏部有些明和心不和。若非宋纁卒於任上,恐怕後來二人要翻臉。


    到了陸光祖為吏部尚書後,不斷有官員在陸光祖麵前推薦顧憲成。


    但陸光祖一直沒有出聲,一直到了林延潮向陸光祖推舉了顧憲成,許孚遠二人後,陸光祖在任吏部尚書最後的日子裏,打算將二人提拔了。


    但當時顧憲成卻以在東林書院教書育人的理由推拒不受,明眼人都知道顧憲成是不願承林延潮的人情。


    陸光祖入閣以後代執吏部尚書近月,然後又廷推南京兵部尚書孫鑨為吏部尚書。廷推孫鑨時,陸光祖正因為王錫爵辭去天子首輔任命的不安,故而不敢出門,更沒有參與廷推。


    故而孫鑨這一次出任吏部尚書,朝廷官員們一致公推出來的。


    孫鑨的祖父孫燧,任江西巡撫時,正值寧王叛亂。


    寧王起兵前一日,以生辰為名將宴請孫燧及江西文武官員。在宴上寧王托言太後密詔要江西官員隨他起兵,但身為江西最高長官的孫燧第一個站了出來指著寧王的鼻子大罵,最後為國死節,極其壯烈。


    孫鑨之子孫如法,在天子欲冊立鄭貴妃為皇貴妃時上疏,最後被貶官。


    因此孫鑨這一次出任吏部尚書,既也因他清廉剛直為眾官員們敬重,另外也有不簡單的背景。


    孫鑨擔任吏部尚書後發覺,陸光祖雖入閣,但吏部不少官員都是他的心腹,比如文選郎中王教、員外郎葉隆光、主事唐世堯、陳遴瑋等人都是陸光祖一手提拔上的。


    孫鑨沒有說什麽,而是向天子推薦了顧憲成等官員。


    從宋纁,陸光祖,再到孫鑨,接連推薦著顧憲成。顧憲成也因此名聲大噪。


    而顧憲成因孫鑨推薦而顏麵有光,最後將東林書院交給鄒元標打理,自己則是再度出山。孫鑨將顧憲成視為心腹,任為考功司員外郎,讓他與趙南星二人主管考功司。


    趙南星到了顧憲成的府上後,但見顧憲成在書房正披衣批改公文。


    趙南星見此點了點頭,當即走進書房裏。


    顧憲成頭也不抬問道:“見過道甫了?”


    趙南星道:“見過了,他現在可謂意氣風發。”


    顧憲成聞言抬起頭,提筆蘸了蘸墨道:“恩,那是當然。”


    “你為何不見道甫一麵。”


    顧憲成道:“你也知道,我與他並沒有深交。”


    趙南星道:“當年你我道甫三人一起在戶部為官,大家還同在一舍編纂過《萬曆會計錄》,怎說沒有交情。”


    顧憲成擱筆道:“此事我怎麽會不記得呢?但是你想過我以後如何與道甫相處嗎?”


    “怎麽說?”


    顧憲成道:“道甫是王太倉高第,而我這一次起複,則蒙大宰塚的舉薦。你以為王太倉為首輔後會與大宰塚和睦相處嗎?”


    趙南星聞言點點頭道:“是啊,內閣一直侵吞吏部部權,以至於閣重部輕。之前宋太宰即不安於任上,陸平湖為太宰時,銓權方重歸吏部之手,但現在陸平湖入閣後,恐怕吏部又要聽令於內閣了。”


    顧憲成道:“文選郎中王教、員外郎葉隆光、主事唐世堯、陳遴瑋都是陸平湖的心腹,而吏科都給事中鍾羽正則是林侯官的心腹,有這二人在,太宰行事多受肘製。”


    趙南星聞言深以為然:“不過陸,林二人近來多受困擾,林侯官因征朝之事,不願取代宋仁和為備倭經略而名聲受損,而陸平湖因王太倉馬上迴朝,而自覺窘迫。他們現在是自顧不暇吧!”


    顧憲成道:“那可不盡然,林,陸二人對於大權都有染指之心,陸平湖攬權是為了自己,林侯官攬權是為了事功。隻要二人在朝一日,都不會放過這侵奪吏部之權的機會。”


    “再說我之前與道甫書信來往,他也對林侯官推行海漕抑製河漕十分不滿。”


    趙南星聞言立即道:“叔時你還說與道甫沒有深交?”


    顧憲成聞言笑了笑道:“道甫知我不滿林侯官,我也知道道甫不喜此人,大家在此事倒是可以聊上兩句心底話。”


    趙南星道:“不成,不成,叔時,我可不許你對付林侯官。再說了他對你我一直是恭恭敬敬,客客氣氣,當初他還一再在朝堂上推舉你。”


    顧憲成冷笑道:“此為口蜜腹劍也。夢白,現在的林侯官已並非當年那個死諫天子,為民請命的林侯官了。他自拜禮部尚書以來,身居高位,暮氣沉沉,醉心於權謀之中,打著變法事功的旗號,其實忙著結黨營私,何嚐為百姓辦得一事,這還是你我當初認識的林侯官嗎?”


    “現在林侯官為權位所累,若我是他恐怕也無顏在朝為官了,還不如趁此下野,不失為明智之舉。”


    趙南星搖頭道:“叔時,無論怎麽說我都不會支持你與道甫所謀的。”


    顧憲成歎道:“夢白以後你就會明白我有先見之明了。”


    數日之後,寧夏之役獻俘。


    久不上朝的天子親禦皇極門接受百官的朝賀。


    眾所周知,天子自萬曆十四年以來,一直不上朝,甚至連內閣九卿,堂堂首輔都見不了幾次。


    如此竟‘宅’到了一等化境的天子,唯獨是獻俘大典時竟然出現了!


    有此可見天子重軍功啊!


    知道要進行獻俘大典的時候,身為禮部尚書的林延潮可是為此操勞了好幾天。


    這是國之重典,對於好大喜功的皇帝而言,肯定是要出盡風頭的。


    而且天子也有用這寧夏之役的獻俘大典敲打一下倭國,告訴他們我大明已不是兩線作戰了,咱已經騰出手來收拾你們了,至於那些亂賊的下場你們自己看好。


    所以如何烘托造勢,林延潮可謂煞費苦心。


    禮部的天理報連出了數版特刊,將逆賊蕩平布告天下,然後還要替天子主持祭告太廟的典禮,告慰明朝的列祖列宗。


    獻俘大典當日,天子先在皇極門接受百官朝賀,然後登午門的五鳳樓,然後鴻臚寺官奏獻俘,再由刑部官引俘見。


    天子在城樓上接見之後,然後由侍駕在旁的林延潮宣讀平虜詔書。宣讀完畢後,天子金口磔哱承恩、何應時、陳雷、白鸞、馮繼武等首惡,斬哱承寵、哱洪大、王文德,各梟示九邊。


    看著午門下麵披著紅布衣衫的俘虜垂頭喪氣的樣子,天子當然露出了愉悅的神情。


    獻俘大典之後,天子於暖閣裏稍事休息,主持典禮的林延潮禦駕在旁,立於暖閣之外。


    而這時候臨時首輔趙誌皋,臨時次輔陸光祖,臨時三輔張位三人前來,身後還跟著一文一武二人。


    方才在獻俘大典時,林延潮已經見過認得這位雄赳赳氣昂昂的武臣正是平定寧夏之亂,馬上要入朝禦倭的總兵官李如鬆,而另一位鎮定自如的文臣則是於寧夏之役中運籌帷幄的三邊總督葉夢熊。


    陸光祖攙扶老態龍鍾的趙誌皋走上台階,趙誌皋喘了好幾口氣,然後與林延潮笑著:“宗海,老夫和幾位輔臣,以及兩位功臣前來麵聖了,還請勞煩你通稟一下。”


    林延潮道:“元輔哪裏話,下官這就去稟告。”


    說完林延潮與同樣守在暖閣外的陳矩說了幾句。


    陳矩聞言當即入內。過了片刻後,陳矩對趙誌皋道:“典禮之後,陛下有些疲乏,兼之前幾日龍體欠安,兩位勳臣若有什麽話,還在此轉達吧。”


    林延潮聞言也是替葉夢熊,李如鬆感到沒被天子禮遇,畢竟立下如此大功,替朝廷平定了叛亂,但最後卻沒有得到天子的接見。


    但見二人卻絲毫沒有不高興的樣子,都是在暖閣外叩了頭。


    葉夢熊說了幾句陛下龍體安康的話。


    倒是李如鬆磕了三個頭,朗聲道:“臣蒙陛下隆恩前去朝鮮平倭,臣是武人不知說什麽話,但唯有知精忠報國四個字,我李如鬆願以死報效君王的知遇之恩。”


    林延潮看向李如鬆也是不由感歎,曆史上李如鬆在征朝之戰後,戰死在與蒙古作戰的疆場上,算是以行踐言了。


    李如鬆說完後,林延潮上前道:“提督的忠勇陛下早已知之,寧夏之戰哪個人不知提督的驚世之功。吾但盼此去朝鮮能夠再傳捷報,滿朝文武天下百姓無不翹首以待!”


    李如鬆第一次來京並不識得林延潮,見他如此年輕,又穿著二品大員的官袍當即猜出了對方身份。


    李如鬆抱拳道:“多謝大宗伯吉言,末將心領了。”


    林延潮點了點頭,這時候一名中官也從暖閣出來道:“陛下口諭,李如鬆的忠心朕已經知道了,特賜美酒一盅,望此去朝鮮再傳捷報!”


    說完一名中官捧著金杯端出,李如鬆接過酒時,激動得熱淚盈眶,當即道:“臣李如鬆謝過陛下。”


    說完李如鬆豪邁地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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