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到了雅間坐下,小二給三人倒了茶,又問道需要用點什麽。

    韓進一年中有一大半時候是在外麵解決吃飯問題的,留香居他也不是第一次來了,便老馬識途的點了幾個菜,又問盧嬌月和盧廣智想吃什麽,其實重點還是盧嬌月。

    盧嬌月先是客氣說自己迴家再用,實在磨不過韓進,才道謝後說隨意就好。盧廣智自然是隨姐姐,韓進無奈,隻能又隨意添了兩個菜。

    小二下去後,雅間裏隻剩下三人,盧廣智開口詢問做工的事。盧嬌月還是有些不願,可當著韓進的麵又不好說什麽,隻能默默地坐在那裏。

    韓進沉吟片刻,有些猶豫道:“這活兒確實不累,賺錢也多,以你的年紀剛好做得,隻是這地方嘛,不是什麽好地方。”

    盧廣智一愣。

    韓進也沒繼續賣關子:“賭坊你可願意去?負責跑堂和端茶倒水,每個月有一兩銀子的工錢。當然這不是來錢的大頭兒,有賭客們贏了銀子,光打賞都不止一兩銀子。”

    盧廣智本來聽到賭坊這兩個字,下意識就要拒絕的,哪知聽到後麵的那個一兩銀子,心便開始猶豫起來。

    一兩銀子,若是他能做上幾個月,年底大哥就能成親了。尤其還聽說光打賞就不止一兩銀子,更是讓他的心怦怦直跳。

    家裏實在太需要銀子了,尤其是小弟,他被耽誤了也就算了,他不想讓小弟也被耽誤。

    “我做!”他迴答的毫不猶豫。

    盧嬌月卻是驚訝地站了起來,“二弟!”

    盧廣智堅定地望著姐姐:“大姐,我去做上幾個月,大哥就能成親了,難道你希望大哥的婚事被毀掉。”

    “不用你去掙錢,真的不用,大姐可以做了繡活兒去賣,很快就能湊夠讓大哥成親的銀子。”情急之下,盧嬌月也顧不得隱瞞了,將自己的打算說了出來。

    “你那繡活兒能賣幾個錢?且娘也不讓你做那個,掙錢的事還是交給我吧。”

    盧嬌月很想說她做的繡活兒很能賣些錢,可她知道二弟不會相信的。其實上輩子剛開始她也不相信,他們村不是沒有人做了繡活兒拿去賣,但不過隻能得幾文或者幾十文錢,也就補貼補貼日常家用罷了。她確實做的比她們都要好,但大抵也賣不了什麽錢。

    盧嬌月上輩子也是被逼得實在沒有辦法,才繡了東西拿去換錢。那時杜家為了杜廉的學

    業搬去了縣裏,她覺得自己拖累了娘家,便拒絕爹娘的貼補。可惜家裏沒糧沒錢,又有幾口人要吃飯,無奈她隻能出去做工。可惜實在太辛苦,她隻做了半個月便堅持不下去了,於是才動了心思想繡些東西出去賣。哪知居然價錢賣得不低,自那以後,她便日以繼夜的開始做繡活兒,賺了錢供杜廉考科舉。

    其實一起初盧嬌月的繡工並不太好,她雖隨跟著外婆柳氏學了幾年,可她娘不讓她碰針線,所以她懂得多,但實踐少。後來做得越多,手越熟練,繡東西賣出來的錢也開始多了起來,杜廉也就是靠著她掙下的這份銀子,才能從大溪村到萬年縣到東昌府,一直考到京城裏去的。

    本來因為上輩子走了外婆眼睛不好的老路,這輩子迴來盧嬌月沒打算再重操舊業的,可那日給她小姑湊銀子治病,讓她感觸良多,於是她才動了這個心思。

    她不光想給大哥湊銀子成親,還想把二弟小弟都送去念書。她上輩子既然能為那個狼心狗肺的杜廉付出那麽多,為什麽不能為自己家人做些事?畢竟他們才是她的親人,這是她欠家人的!

    很多上輩子的記憶,盧嬌月不願想也不願去迴憶,因為會讓她痛徹心扉。她依稀記得上輩子二弟走了盧家人祖祖輩輩的老路,做了一個靠天吃飯的莊家漢,然後娶了妻生了子。若是沒有意外的話,恐怕一輩子就那樣了。可後來發生了一件事,讓盧嬌月每每想起便痛心不已。

    上輩子盧家一直沒能分家,所以家裏越來越窮。後來輪到二弟成親的時候,家裏一直拿不出來成親的銀子,實在沒辦法,就娶了戶要聘禮極少的人家的女兒。哪知,竟娶了那樣一個人進門。

    那是她二弟,她芝蘭玉樹的二弟,小時候她一直覺得二弟長大後定不是等閑人,卻娶了那樣一個粗鄙的女人。

    盧嬌月上輩子迴娘家的次數不多,但每次迴家都能聽到二弟妹尖酸的譏諷她上門打秋風以及數落二弟沒本事的聲音。她自是又憤怒又心酸,可她一個出嫁女,婆家又是那樣一戶人家,自顧尚且不暇,又怎麽可能去管得了這些事。

    及至後來,大哥為了給她送糧出了意外,大嫂恨她入骨,為了不讓爹娘夾在中間為難,她便與娘家斷了聯係。表麵上是如此,背地裏她也有拖人暗裏偷偷打聽娘家的消息,而之後爹娘接連去世以及二弟失蹤了的消息,便是那個幫她打聽消息的人說的。

    二弟沒有發生任何意外,就是失蹤了,誰也不知道他去哪兒了。

    事後盧嬌月曾

    想,二弟大抵是厭惡那個家的吧,厭惡那個家的人和事,所以在沒有給爹娘養老送終的責任以後,他便離開了,遠遠的離開了。

    接連受到打擊的盧嬌月,在聽到這一消息後,再也支撐不住,當場就吐了一口血,自那以後身體便不好了。

    曾經的曾經,盧嬌月麵對命運的不堪,她是認命的。她嫁給了杜廉,她認命,誰叫他是她的丈夫。杜寡婦那樣對她,她認命,誰叫以孝為先。大哥去了,爹娘也去了,她也認命,誰叫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上一世,她認命了一輩子,可這一世她不想認命了,她覺得她的家人不應該是那樣的結局。

    所以不能和杜家結親,所以不能耽誤大哥的親事,免得日後讓大嫂對家裏心中生怨,所以小舅舅的生意不能失敗,也所以二弟和小弟都得去念書……

    盧嬌月一直知道自己並不怎麽聰明,她的性格太軟,膽子太小,別人對自己好一點,她恨不得掏心掏肺給人家。她太單純,沒有心機,更學不會揣測人心……

    迴來的這些日子裏,夜裏一個人的時候,盧嬌月也曾懊惱過,她氣自己太不爭氣,太笨。後來她又漸漸釋懷了,不懂,就去慢慢學,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一步一步來,隻要她夠堅定,隻要她去做,這些一切總是能改變的。

    你看,杜家的那門親事不是沒做成?

    而現在她要做得就是——

    賺錢,賺很多的錢。

    “二弟,你放心,大姐一定能給大哥賺夠娶親的銀子。”盧嬌月沒辦法當即就證明,隻能這麽固執的說道。

    盧廣智有些頭疼,他有些懷念以前那個性格柔順的大姐,他大姐究竟是什麽時候變得如此固執,他並不知道,他隻知道賺錢的事不該女人去做。

    “大姐,我知道你能,可你不怕娘知道?”盧廣智將梅氏舉了出來。

    “不怕。”她偷偷的做便好,她這陣子就是趁著爹娘都出去以後,偷偷一個人在屋裏做繡活兒的。

    盧廣智無奈道:“可我是這家裏的人,我也想為大哥成親出一份力。”

    盧嬌月啞口無言。

    她並不是一個會胡攪蠻纏,且會狡辯之人,所以當弟弟拿出一個非常正當的理由,她竟找不到反駁他的話語。難道她能說不讓二弟出力嗎?那肯定會傷到二弟的心。

    盧廣智趁熱打鐵:“大姐,你看你偷偷的做針線,是想為大哥湊錢娶親。我是

    家裏老二,又是男丁,肯定也想的。所以你就別阻止我了,我也不告訴娘你偷偷做繡活兒想賣錢的事,如何?”盧廣智覺得這個主意很好,他們姐弟二人可以互相打掩護。

    盧嬌月瞠目結舌。

    她竟然被弟弟給威脅了。

    一旁的韓進輕笑出聲,覺得她圓睜著雙眼的樣子好可愛。為了讓自己目的達成,他決定也‘威脅’一下她:“嬌月,你是不是看不起在賭坊做事的人?你是不是覺得我是一個壞人?”

    明明是一張硬漢臉,卻被韓進硬做出了幾分委屈感。

    盧嬌月手足無措:“進子叔,我沒有,你、你是一個好人……”

    被叫做‘好人’的韓進,心裏十分舒服,仿若夏日裏洗了個涼水澡那麽舒爽。

    ‘好人’韓進道:“既然如此,你幹啥阻止你弟弟去賭坊做事?難道你不放心我?既然是我帶去的,你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他,不會讓他沾上任何不好的事。”

    這恰恰也是盧嬌月心裏最擔憂的,賭博之害,曆來都是不少的,她怕二弟受不了誘惑,會在那種地方學壞。

    她該相信他嗎?

    盧嬌月望著韓進。

    對方的眼睛黑而亮,寫滿了認真。

    這並不是一張‘好人’臉,莫名的,盧嬌月突然想起上輩子的一些經曆,這兩輩子她最深刻的認知就是,臉上寫滿了‘我是好人’的,並不一定是好人。同理,長相不像好人的,也不一定就是壞人。

    不知怎麽,她覺得自己可以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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