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我的前半生在無法掌控的命運中草草結束。當我從一輛搖搖晃晃的馬車上醒來時,京城、齊國、天香閣和師傅都已經離我遠去,我的眼前隻剩下無休無止的馬蹄聲和一片未卜的前路。我應該是裹著厚厚的貂裘,卻感覺像曝露在冰天雪地裏那般寒冷。潮濕的風迫不及待地圍到我的身邊,輕輕叩擊著我行將怠惰的靈魂,我晃晃悠悠地從他們中間穿過,手中握著突然傍身的自由,忽然和以前一樣身不由己。


    我並不想離開,起碼在此時此刻。師傅臨別前的話語令我驚醒,原來在我費盡心思隱瞞小主人身份的背後是他們早已洞悉一切別有用心的密謀。一切起因要追溯到我和小主人相遇之前。有一天師傅去京城辦差,無意中發現了流落青樓的小主人並與她取得了聯係,機緣巧合下發現他們竟有一個共同的敵人,因此便決定聯合起來達到他們共同的目的。


    師傅獲悉小主人和容王走得很近,邊想借機結交可以利用的容王。但是因為對小主人不是百分百信任,就冒險把我放在了小主人身邊借以掌握小主人的行蹤。沒想到事態的發展完全背離了他的初衷,小主人一開始就洞悉了他的計謀,並故作不知,最後假借齊王之手除去了我這個眼中釘。


    一切發生得出乎意料,如今他不得以我的假死來保全他唯一的徒弟。


    臨走前他無不傷感地歎息道,“沒想到她會變得這麽無情!”


    這句話充分印證了我的假設,我果然是被她親手設計的。她算好了我會冒著觸怒齊王的危險盜取黑玉扳指,什麽宮廷檔案,什麽血海深仇,都不過是她借題發揮的障眼法。我的存在對她來說就是一根如鯁在喉的魚刺,時刻提醒著她此刻不得不依附於人的處境。她真正的目的,就是借齊國之手,除去我這個心腹大患。


    我不知該哭還是該笑,或許當她將那碗帶有劇毒的茶水遞給我時,我就應該一飲而下。就不會有今天被真相荼毒得一無是處。她就這樣恨我嗎?還是在她眼裏,我根本就是一顆可有可有的棋子。我控製不住自己朝黑暗中沉淪,似乎隻有沉睡才能讓我暫時忘記身上的傷痛。


    不知是多久,窗台上的舊葉從消融的積雪中冒出了頭,冷風瑟瑟地揮舞著自己的手掌,將我從幽居數月的密林中喚醒,又是一年,我緩緩地睜開眼睛,看向窗外那片無人問津的寂寞天,記憶停留在去年那個亂雲伐空的日子。那一日,秋風還曾將我折在外麵的紙鳶吹散到地上,我一個個彎腰撿起,就像那些日子撿拾落葉一樣,無所事事地打發時間。直到一隻咕咕叫的白格子從這個時候落了下來。無從消遣地我已經好久沒有和外界聯係,看到這隻鴿子難免覺得驚異。這是一隻信鴿,從它腳上綁著的那個信物我便猜到。是送給我的嗎?我以已死的身份在這裏隱居多時,世外應該早已經沒有了我的名字,這個時候誰還會給我送信?


    遲疑地打開信條,我霎時愣在那裏,手上力氣全無,信條也順著指縫緩緩飄到了地上。我馬不停蹄地趕往京城,路上三天三夜沒有合眼,到城門時已經兩眼發昏。一路行人都用驚異的目光看著我,我顧不得隱藏身份,推開人群往天香閣跑去。天香閣就像完全換了模樣,冷冷清清的,官府最早貼的封印早已破損,又被換了新的上去。不時有行人路過對著這裏指指點點。直到此時此刻,我才確信信條上說的都是真的。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誰能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麽事?蘭淩呢?天香閣呢?


    就在我雙目眩暈,幾乎就要昏厥過去,我的胳膊突然被人捉住,拉到了一個僻靜角落。我恍然清醒,看到來人,“師……”


    “噓!”來人掀開鬥笠下的真容令我大吃一驚,隨即打斷了我的聲音,並往來路張了張望,確信無人跟蹤這才迴頭對我道,“先別說話,跟我來。”


    我們轉了很多胡同,才進了一家普通客棧,找了一個僻靜的角落坐定,來人這才摘下鬥笠。打發了小二去上菜,他壓低聲音道,“現在城裏風聲緊,晉王謀逆事發後,到處都是捉奸細的捕快。天香閣被查封了,城裏人人自危,齊國的行動不得不轉到暗處來,萬事小心點。”


    “我明白。師傅,這究竟是怎麽迴事?晉國的事兒怎麽會牽扯到齊國,凜兒她……”


    “你先別急,這件事兒稍後再說,現在我有一件重要的東西要交給你!”


    他再次確定周圍沒人,才從包袱裏取出一個精致的木盒,遞到我麵前,“這是凜兒留下的,裏麵有很重要的東西,你把他保管好,迴去以後再打開看。”我接過木盒,看了看像是女兒家用的梳妝盒,有些好奇,不過還是遵從師傅的囑咐將它收好,“現在可以把凜兒的死因告訴我了吧!”


    他歎了口氣,神情有些頹喪,“這件事本來不應該發生的。”


    “到底是怎麽迴事?”


    “說來話長。晉王謀反的事兒你大概聽說了,這晉王對皇位素有野心,想謀反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了。按說這本來是盛宗一係的家事,不關齊國什麽事。可是齊王偏偏要參與進來。為什麽?這其中有一段不可告人的秘密。”


    “什麽秘密?”


    “盛宗和先齊王在朝堂上的兄弟恩怨當初鬧得天下皆知,殊不知,在後宮裏頭同樣是血雨腥風。這其中一個關鍵人物,就是當時盛宗的皇後和如今的太皇太後江氏。說起這位太皇太後,年輕時可是名動京城的人物,不僅令盛宗對其鍾情不二,諸京城的公子哥也對她傾心不已。而盛宗被俘蒙古其間,正是先齊穆王當政,當時失勢的太皇太後母子就落在了他的手裏。”


    “師傅的意思是……”我雖對京城中那些誇大其詞的傳聞不置可否,但關於這位太皇太後的卻一直無緣得見。一個女人能夠成為齊國的心腹大患,還能操縱整個國家的命脈,讓無數男兒為之驅使,該是一個多麽兇殘多麽了不起的女人。沒想到她還有這等身不由己的過往和隱秘。


    “其實,先齊王對江氏早已情根深種,隻不過被自己身為太子的兄長奪去所愛,一直隱忍不發。直到登基為帝,才徹底暴露了他對江氏的感情。從一件事中就能看出來,當時先齊王有一個寵妃白氏,仗著皇帝的寵愛,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有一次,她乘著萬歲賜予的龍鳳轎冕,經過江氏的身邊,沒有給皇嫂行禮,並且借擋道為由掌摑了江氏身邊的婢女。結果這件事被先齊王知道了,當眾打白氏了二十大板,並將她打入了冷宮,連她朝中的族人也被貶到外地去了。當時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為什麽如此震怒。直到盛宗複辟,樊先生告訴我,當時盛宗率領蒙古大軍攻打京城,先齊王知不敵,決定退守齊國保存力量,大軍剛剛撤出京城,齊王得到消息,蒙古王木罕授意軍隊在攻城時將江後除去,讓自己已經嫁給盛宗的女兒成為玉瑞國的皇後。當時,蒙古軍已經攻破了城門,先齊王不顧眾人的苦苦哀求,將王子托付給部下,立即調馬迴頭,孤身進城去了。據說他死時身上紮滿了箭,四個侍衛也不能把他攥住江氏的手掰下來。唉。”


    我無法想象當時的悲壯畫麵,可以料想蒙古王為了給自己女兒掃除障礙,對江後是下了殺心的,而李戎瀚何嚐不是抱了必死之心。


    “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所以,先齊王不僅是被盛宗逼死的,還是被蒙古王,也就是晉王的親外公殺死的。他們之間有不共戴天之仇。”


    “難道說,齊王摻和進來就是為了給他父親報仇?”


    “不僅是報仇,晉國和朝廷之爭說白了是盛宗一係的內戰,晉國敗了齊國沒什麽損失,晉國贏了齊國也不會傷筋動骨,如果他們能夠兩敗俱傷,那麽齊國就能坐收漁翁之利!不過,也有不利的地方,這會過早暴露齊國的實力。當年齊國退迴國內時,保留了一部分力量,朝廷多有防範,因為忌憚才沒有對齊國動手。如果讓他們知道齊國的力量如今已經能和朝廷抗衡時,那麽我們的計劃就不能順利實施了。這也是我多次勸說齊王和樊先生,在沒有做完充分的準備時不要輕舉妄動的原因。”


    “好一個一石二鳥之計。”我嘴角勾起諷刺的弧度,“但我不明白這和凜兒有什麽關係?為什麽一定要犧牲她的性命?”


    “這麽多年來,上官家一直是朝廷的柱石,如果能挑起朝廷與上官家的矛盾,那麽他們便不堪一擊。而挑起朝廷與上官家矛盾的最好方法,就是拿上官家的眼中東肉中刺做文章,最好的人選無疑是容王。而容王最關心的人……”


    “別說了……”我不忍再聽,眼中盡是失望,“告訴我她在哪兒?”


    鏡山依然獨立塵外,腳下平地如鏡,一塊新土上長出幾株小花,與別處並無不同。生前隱匿塵世,身後亦了無影蹤。挫骨揚灰隻是為了脫離殘缺*,化為泥土才是她的真正歸處。我捧著木盒在山頂上哭,舉世蒼茫,寒冷和孤獨的感覺再次籠罩了我。日出日落,望著夕陽的眼淚開始幹枯,我抱緊盒子,從今以後,再也沒有誰能令我傷悲了。我知道你最最放心不下的是什麽,我發誓,你未完成的事我會替你做完,你還上官家的情我也會幫你還完。我知道你一直都是那個凜兒,從來不曾改變過。


    撥雲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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