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龐好不容易把李攸燁哄迴床上歇了,見她即使睡著了,手裏仍緊緊握著那耳墜,可見是多麽看重的,心內又替她酸了一把。可是世事最難兩全,想必她也已經想清楚了,如果還要皇位,就要同凝姑娘成親,走太皇太後給她設計好的那條路子,此外別無他法。皇家的人哪個不是這樣滾過來的,就算是李戎湛當年那麽烈的性子,想要立顏妃為後的時候,江後不同意,他照樣被迫娶了戚皇後。那時候江後明知母子二人的關係已經很僵,可是仍然冒著決裂的風險強硬地出手幹預,為了什麽,還不是當年的戚家跟如今的上官家一樣,如日中天,是鞏固皇權的最有力的保障。而今,李攸燁的情況又不一樣,她比任何皇帝都需要強有力的支援,一個,即使她的身份被拆穿仍然能給予她支持的強援。在這點上,杜龐即使再偏心李攸燁,也是站在江後和上官凝這一邊的。


    權洛穎隻是她的一個夢,一個不切實際的夢,夢終究會有醒來的一天。隻是早晚而已。


    ……


    撥雲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傍晚,這一覺睡得她筋疲力盡,起動都是懶懶的。見房裏點著燈火,又想接著睡去,扭頭卻見床上沒了權洛穎的身影,以為她先起了,隻好強撐著推門出來,往隔壁處看李攸燁的病情。


    進去才發現,杜龐正趴在桌上,睡得死死的,她輕笑一聲,幾步踱到床前,掀了掀床帳,一看裏麵沒人,詫異了一下,複又踱迴桌邊,拍醒杜龐:“喂,喂,人哪?”


    杜龐迷迷糊糊轉醒,抬頭看了看是她,揉了揉眼:“什麽人?”


    “喂,你家公子人哪?”


    “不是在……”杜龐指了指床,突然跳起來:“爺哪去了?”


    “哎,哎,我說你,這會子又著急什麽,洛穎妹妹也不見了,估計兩個人一起出去了!”撥雲看他大驚小怪的樣子,合理推測道。


    “一起?”勒個去!杜龐顧不上跟她瞎扯,急急忙忙開門出去:“天都快黑了,我得找找去!”撥雲從來沒見過這麽盡職的隨從,不就是出去一小下,又不會怎麽樣,瞧他急得那個樣子,跟他主子是皇帝似的,這麽寶貝,果然是大戶人家的少爺,出去掉根頭發都要稀罕半天的。心裏不屑了一下下,然後,也跟著去找了。


    群芳閣。依然是人聲鼎沸。雖說,閣裏的花魁被某個不知名的財主贖去,讓一幹慕名而來的風流人士們掃興了一把,但這樓裏樓外的鶯鶯燕燕和歡聲語調,很快又把來往賓客們的興致重新點燃。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沒了魁首,和有了魁首,又有什麽區別呢,老鴇臉上的脂粉熱情起來,照樣抖落一地,就看你肯不肯拾了。


    權洛穎順著繩索攀上樓頂,手裏捏著一支小型的夜燈,在上麵小心地挪著腳步。憑著記憶,挪到那天李攸燁躺的大體方位,蹲下身來,打開夜燈,沿著綠色的琉璃瓦,低頭仔細地查找起來。怕被下麵的人發現,隻好將夜燈的亮度調到最小,再用手遮著,這樣,夜燈的可視範圍就變得很小,連一個巴掌都不到,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她現在隻能將就了。蹙著眉頭,一塊一塊地沿著瓦縫看。一開始還有幾縷風吹到額前,帶來陣陣涼意,到後來,越來越感覺不到了,除了熱還是熱。


    “沒有?”第二遍找完的時候,權洛穎沮喪地坐到瓦上,身體幾乎承受不住翻滾的熱意和降至冰點的情緒之間產生的落差,一下子從淚腺中湧出大量液體。夜燈垂頭喪氣地掛在指頭上,起初丁丁閃閃,像隻落在屋瓦上的明星,後來漸漸暗淡,直至湮滅成黑暗裏的一縷殘煙。細碎的抽泣聲,比房頂上翻滾的瓦礫還要輕不可聞,但卻足以讓整片燦爛的夜空,黯然神傷。


    ……


    “至誠,你說實話,飛船到底有幾層把握迴到原世界?”


    “如果能找到周契闊手上的時心軸,隻有五成把握,尹惠靈已經死了,世界上不會再有第二個人能精確使用時心軸了!”權至誠歎了口氣。


    “是輔仁十七年臘月初五嗎?”


    “什麽?”


    “迴去的日子!”


    “按照這裏的紀年算,應該是!”


    ……


    “媽,你怎麽還沒睡?”


    “來看看你!唉?手裏是什麽,看你一直拿著的,給媽看看,是什麽寶貝,把我女兒的心都奪走了!”


    “媽~”權洛穎臉紅了一下,忙躲開:“哪有什麽啊,就是生日時候,您送我的耳墜!”


    “哦?是嗎,給我看看,咦,怎麽隻剩一隻了?另一隻哪?”


    “咳,另一隻在抽屜裏!”


    “是嗎?”見陳蕎墨伸手去翻床邊的抽屜,權洛穎臉漲得通紅,忙拉住她的手:“唉,媽,您別翻了,我給你看一樣東西!”


    “什麽?”


    “很漂亮的東西!”神神秘秘地迴頭從枕頭底下,抽出一隻紫檀木盒,捧著跳下床,走到落地窗前:“媽,快過來看!”


    陳蕎墨好笑地走過去,揉了揉她的臉頰:“這麽急,鞋子也不穿,腳不涼啊?”


    “不涼,不涼!媽您看,漂不漂亮?”木盒打開,一快耀眼的藍色熒玉以鳳凰的卓然之姿定格在陳蕎墨眼前,隨著女兒指尖的輕觸,那牽連著鳳凰的銀色的鏈條被銜起,繼而是那抹綻放出冷靜和高貴的幽藍。


    “這是滄凰——”


    月光穿透落地窗,灑在這隻靈鳥身上,熒光開始急速流轉,明明是靜態的翅膀,突然忽閃忽閃地煽動起來,滄浪之水開始綿綿不絕地流淌,溫婉地起伏中神鳥似乎擁有了一隻會動的靈魂。


    “——我以前沒注意過,原來在月光下,它是會飛的!”


    真是匠心獨運的設計。雖然她一直是靜的,但流轉的光波,使她看起來像一直在飛!陳蕎墨心中暗暗稱奇。看著女兒那柔軟的眼睛,她淡淡地笑笑,捏了捏她的鼻子,把她拉迴神來:“說罷,誰送的?”


    “……”起先還一臉柔情的人,聞言立馬換上小女孩的嬌羞,把東西小心翼翼放迴盒子,跑迴床上,蒙了被子:“媽,你真的變得越來越囉嗦了,老是問這問那!”


    陳蕎墨漸漸紅了眼眶,手背抵了抵鼻子,又笑著把她的被子掀開:“切,身在福中不知福,明天再想讓媽煩你,都沒有了!”


    “媽,明天我不走了好不好!”


    “不好,你媽的把柄還落在人家手裏呢,你身為媽的女兒,必須得替我還債,快點收拾收拾,明天就啟程!”


    “啊,怎麽會有這樣的媽啊,還債也不用把我抵押出去,給人家當幹孫女啊,您簡直就是黃世仁!”


    “告訴你,你媽我其實是閻羅王,你就安心做個被榨的小鬼就成!”


    “……”


    “記住了,協議上寫得兩年,少一天都不行!”


    “知道了,羅嗦!唉,我迴來那天正好可以喝到臘八粥唉,媽,我要吃你親手熬的,不要加豆子,我討厭吃那些軟綿綿的!”


    “行了你,不喜歡吃豆子,還喝什麽臘八粥,糟蹋糧食,趕緊睡覺了,明天早起呢!”


    “哦!”


    “還幹嘛?”


    “媽,晚安吻,麽~”


    “什麽時候成口水鴨了?”


    “哪有!”


    “好了好了,睡吧,明天我叫你!”


    “嘻嘻,媽,以後我想你和爸怎麽辦?兩年唉!”


    “想我們,就給我們打電話,乖,睡吧!”關上燈的刹那,眼淚再也止不住流下來,陳蕎墨細細看著女兒在黑暗中仍然清晰的睡顏,最後吻了吻她,反身捂著嘴,出了房門。


    隻是,她不知道,那滾燙的淚滴落的時候,恰好有一滴落在權洛穎的眉心,順著眼角滑落,漸漸流成了河。


    ……


    “前些天是我送走了她,今天又是我,送你!”汽艇上,魯韞綺淡淡笑著。


    “兩年後魯姐姐在哪裏喝臘八粥?”


    “嗯,什麽?”


    “嗬,你們打算瞞我到幾時?”


    “……”


    “我會在臘月五號之前迴來!”


    “小穎,你不必……哎,權叔和蕎姨是為你好!”


    “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裏,然後你們去送死麽!”


    “……”


    “不要告訴他們,兩年後,我希望還是魯姐姐接我迴去,否則,我可能要辜負你們的好意了!”


    “小穎!”魯韞綺眼淚流了下來,哽咽道:“那你和她怎麽辦?”


    “我們無緣,兩年後自當恩斷義絕!”


    “恩斷義絕……好狠!你,好自為之吧!”


    “再見!”


    ……


    廣袤無垠地夜空,像一隻巨型的手掌,將樓頂上那柔弱的身形攥成繃緊的拳頭。直到一個一個柔軟的懷抱將她包裹進來,那僵硬的軀殼才一瞬間有了魂,慢慢蜷縮進那人支起的臂彎裏,用力地哭了出來。


    “權姐姐,耳墜沒丟,我找到了,你看,你看,在這兒呢!”李攸燁梗著嗓子,鼻子酸的發脹,趕緊掏出辛辛苦苦找到的耳墜,一手一個,拿給她看。


    夜色中那兩滴水,像極了她的眼睛,流淌著一模一樣的晶瑩光澤,李攸燁看著瑟縮成一團的人,眼淚終於一滴一滴滾了出來,靜靜地,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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