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雲奇急道:“大師所言,在下不明其義。”心中不禁又慚又惶。


    三通大師笑道:“施主無須惶急,你之不解其義,時機未到之故也。既如此,我們撇開“三斷論”,還是來談談“三通”吧。”


    大師道:“所謂‘三通’,其實這不過是老衲來人世間幾十年,曆悲喜起伏後,所得一些人生感悟而已。老衲認為,衣食住行無不知,此為通事;喜怒哀樂淡所欲,此為通情;生死貴賤任由之,此為通人。”


    方雲奇道:“我知道了,這就是所謂‘世事通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


    三通大師以手拈須:“這也算是世人的一種理解吧,但距老衲心中所謂‘三通’的境界還相差甚遠。若是真能達到通事、通情、通人之境,則世間纖毫畢現,內心再無阻礙,達澄明之境,具輕盈之態,且能隨滄桑而化,也算是成佛吧。”


    方雲奇不覺撓首:“大師所言有些高深,在下不甚明白。”


    見他窘態,三通大師笑道:“佛家講究苦修,卻也講究頓悟,六祖慧能原是個舂米的和尚,連字也不識,卻憑著一偈‘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而繼承了五祖的衣缽,後來開創了禪宗中的南宗。其實老衲到並不講究南宗北宗所爭之入世出世,人生天地間,與萬物同根同源,自當和諧共生,興廢與俱,豈能獨存乎?”


    雲奇愧道:“大師所言,在下是越聽越糊塗哦。”


    三通大師道:“一個人若立足事物本源,依物循理而行,自為世俗所容,但所行若不隨性,則苦痛生焉。出家者為避塵事紛擾,亦欲求心靈之超脫,從而遠離痛苦,即所謂脫離苦海,達彼樂土。這就是世人所講入世出世。然世人不知,形式並非能完全確定內心,一個世俗之人可能明心見性,隨緣曠達,而一個理佛之人卻可能心思渾濁,不知所為。你剛才所言無知昏僧,便是不知機理而妄言,當然令人徒生反感,於事無補。”


    方雲奇點點頭:“我有一點似懂非懂。”


    大師笑道:“其實簡言之,就是無論世俗還是出家,凡事隻需依物、循理及隨性,即可致平和快樂,反之則煩惱叢生。真武觀乃道佛同堂供奉,既講道家無為隨性,又循佛家了悟勤修,總之達到事循物理,心隨意性,則無有不可,無掛無礙矣。”


    方雲奇如釋如負道:“我懂了。我感到眼前就象有一座高大的山峰,要想往上攀登,卻是十分艱難。看來要達到大師所言之境界,尚需漫長時日啊。”


    三通大師眼底泛起亮光:“施主真是聰慧絕倫!”言畢請方雲奇與他一起來到臨崖欄杆處,指著下麵的群山萬壑道:“從這裏看去,我們就好比站在一條浩蕩的大河前,隻見世事輪演,滄桑如流。仔細看你能感覺到,千百年來時光和歲月就是這樣的流淌,忙忙碌碌,卻又和緩無比,讓我們既生感慨,又滋恆靜,豈不怡樂。”


    方雲奇仔細看了一陣,點頭道:“大師,我看見你所說的那種感覺了。”


    三通大師合掌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施主已見心性矣。”


    三通大師又指著對麵山峰道:“在那青峰之下有一塊平地,地勢基本與這裏等高,我已在那裏為自己選了一塊墓地,園寂之後將葬在那裏,永遠地看著下麵這條忙碌而緩慢流淌的河流。”


    二人暢談宏論,不覺時已過午,一龍來請他們去齋堂用齋。


    來到齋堂,陳寒秋已坐在那裏,見到雲奇,問道:“與大師談論如何?”


    方雲奇道:“定將終身受益!”


    用過齋飯,方雲奇與陳寒秋別過三通大師,下山來會同眾人,繼續上路向彭水縣而來。


    走到蜂香岩,方雲奇命停車,下車對陳寒秋道:“送君千裏,終須一別,陳專員就此請迴吧。”


    陳寒秋還想送,方雲奇堅辭請迴,隻得與他依依惜別,自轉欒江迴西陽去了。


    方雲奇辭別陳寒秋,趕過彭水縣,第二日從烏江坐船下涪陵,然後一路攢行,於第三日夜到達南川縣金佛山腳下三泉溝。


    三泉溝乃國民政府行政院賑濟委員會,在金佛山創辦的安置抗日淪陷區難民墾殖區辦事處所在地,不僅修有街道、花園,建有溫泉,還特意給蔣介石修有公館。


    蔣介石攜宋美齡已於上午到達,他此行是專門前來視察墾殖區的。


    方雲奇見夜還不是太深,安頓好穆青雲和歐寶峰後,便來到蔣介石公館門外,打算連夜覲見。見蔣介石公館裏燈火明亮,方雲奇便知道委員長肯定又在連夜接見當地軍政要人。跟了蔣介石這幾年,他深知蔣的習慣,走到一個陌生的地方總是要“先見人”,或訓飭,或慰勉,一切視情或蔣的心情而定。


    方雲奇正拿不準該走還是該進,卻不想在門口碰上一人,仔細一看,竟是自己從小到大的死對頭——蕭勁鋒。蕭勁鋒自那年誣陷方雲奇不成,被杭州警校開除,方雲奇就再也沒見過他,原以為就此離了這個災星。可後來聽說他進了中統序列,跟著二陳混得風生水起,國府內遷後,蕭勁鋒又調至中統總部,並升為少將軍銜。


    看著春風得意卻又似乎並不懷著好意的蕭勁鋒,一時之間,諸多往事湧上方雲奇的心頭,說不出個中滋味,更不知作何語言。


    還是蕭勁鋒先開了口,他大驚小怪地喊道:“喲嗬,欽差大人迴來啦。”


    他雖陰陽怪氣的,但方雲奇卻並不想在委員長門前與他鬥嘴,便不作聲。


    蕭勁鋒炫耀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方雲奇注意到他肩上將星閃亮,心裏哼一聲,仍不說話。


    蕭勁鋒見他還不開口,便道:“我參加徐州會戰立了戰功,已升為少將,你參加了淞滬和武漢兩場會戰,還差點把命都丟了,怎麽還是個上校啊。聽說是因為違反了軍紀,有這迴事沒有?”


    方雲奇攥起了拳頭,他隻想用拳頭對這種人說話。


    蕭勁鋒趕緊退後一步,臉上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老弟,我隻是跟你開個玩笑,你別動氣呀。誰都知道你是武林高手,你要是動粗,我可經不起你的拳腳喲。”


    突然身後響起一聲咳嗽,蕭勁鋒迴身一看,戴笠不知什麽時候從蔣介石公館出來了,正用雙眼盯著他。


    蕭勁鋒一驚,忙滿臉堆笑道:“戴老板,委員長接見完啦?”


    戴笠陰陰一笑:“蕭將軍,雖有我的屬下不知輕重這樣胡亂稱唿,但做為黨國將軍,你似不應如此稱唿同僚吧。再者說了,誰是老板呀,隻有蔣委員長才是我們的老板,你說是不是呀?”


    蕭勁鋒臉一紅,連聲稱是。


    正說著,陳立夫也從蔣介石公館走了出來,蕭勁鋒借此辭過戴笠,跟著陳立夫去了。


    見方雲奇滿麵怒氣,戴笠道:“他這樣挑逗你,就是希望你發怒失去控製,你真要是出手傷了他,可就正中了他的圈套。”


    方雲奇點點頭,罵道:“這無恥小人!”


    戴笠道:“快進去吧,委員長早已吩咐,隻要你到了立即便去見他。”


    方雲奇便來見蔣介石,蔣正在看書,見到他便放下書本,問道:“剛才在外麵跟誰說話?”


    方雲奇道:“是戴局長。”


    “之前呢?”蔣介石問。


    “蕭勁鋒——將軍。”方雲奇特意把將軍二字拖長了聲調。


    蔣介石眼光一閃,問道:“你對目前還是上校軍銜有意見?”


    方雲奇立正,蔣介石示意放鬆。方雲奇道:“在委員長訓導之後,我早已不再將此事放在心上,隻是氣不過蕭勁鋒一幅誌得意滿、小人得誌的樣子。其實與死去的弟兄們比,能活著離開戰場就已經是老天眷顧、萬分幸運之事了。再者作為黨國軍人,雲奇隻知上陣拚殺,以死報國,哪管什麽少將還是上校!”


    蔣介石點點頭,沉吟道:“你深具軍人之膽略跟血氣,但政治上還大欠火候。不過不要急,慢慢曆練,你的前程豈是蕭勁鋒所能比呢!”又道,“此次巡視川東南六縣,你整的動靜不小,連重慶都受到震動,我擔心你把事情弄大了把握不住,所以趕緊把你召了迴來。”


    方雲奇不解地問道:“難道我在欒江所做之事,委員長都知道了?我還沒給你匯報呢。”


    蔣介石笑道:“欽差一出,八方矚目嘛。”


    方雲奇道:“我已命先期迴渝人員將川湘公路情況寫出書麵報告,其它事情我先向委員長簡要匯報,迴頭再寫詳細報告。”然後便將川東南之行擇其重點向蔣介石做了匯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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