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雲奇走過去在一個蒲團上盤坐,細觀薜嶽這隻傳聞中的老虎,卻發現他似乎並無什麽虎氣,文弱而儒雅,書生一般,唯雙目炯炯,沉靜中似隱含股股殺氣。


    待方雲奇坐定,慧心法師衝他雙手合什,並宣佛號。方雲奇亦合計還禮。


    法師轉向薜嶽,繼續剛才的話頭:“將軍調度有方,且贛北山勢縱橫,若倭寇來犯,定然兇多吉少。老衲觀將軍遍身靈秀之氣,聰慧貫頂而殺氣絕決,自然殺敵立功,名垂青史。但須戒貪戒嗔戒癡,方可成大功。”


    “何以戒貪戒嗔戒癡?”薜嶽問道。


    “嗔乃憤怒,癡乃愚憨,這二者乃與將軍無緣,將軍唯慎者乃是一貪字。當然這貪字非如常人所指貪財貪色,而是不可貪功,以免功虧一簣。”


    薜嶽頷首而謝:“謹記法師教誨。”


    方雲奇大不以為然,暗忖道:“如此庸僧,妄論軍機。軍人若臨陣畏首畏尾,都不貪功殺敵,那倭寇何時得滅,淪陷國土何時收複?真迂腐之論也!”


    薜嶽抬腕看表,已是淩晨二點過,便起身告辭。到山門口,薜嶽讓方雲奇先到司令部休息,明日一早到作戰指揮室詳談,便在衛兵簇擁下下山而去。


    方雲奇正欲跨出山門,卻被從後趕來的慧心法師拉住。


    法師道:“將軍雖其貌不揚,但英武之氣逼人,能否屈尊方丈室飲茶?”


    方雲奇皺眉道:“我是校官,不是將軍,也無飲茶愛好,告辭!”


    說罷欲走,又被慧心拉住:“將軍過謙。老衲見將軍深具佛緣,他日務皈依我佛。方鬥山雖小,卻也鍾靈毓秀。敝寺足以讓將軍歇馬皈依,揚我佛法。”


    方雲奇大怒,厲聲道:“大戰在即,顢頇昏僧妄論軍機,亂我軍心,不看薜司令麵上,我就將你就地正法,以戒效尤!”


    說罷拂袖而出。


    慧心並不著惱,虔誠地送至山門外,一路還雙掌合什,連宣阿彌陀佛。


    方雲奇氣惱不已,懶得理他,飛奔下山而去。


    第二天天還未亮,方雲奇就來到作戰室。薜嶽正站在地圖前沉思,看情形似一夜未睡,但精神飽滿,毫無倦意。


    見到方雲奇,薜嶽嗬嗬一笑:“方老弟少年英雄,淞滬一戰成名,真不愧是委員長身邊出來的人。”


    方雲奇敬禮畢,道:“薜長官謬獎,實令雲奇汗顏。我團先鋒營已到達都昌指定防區,再有兩天,全團將全部到齊。請長官訓示。”


    薜嶽把方雲奇招至地圖前,指著地圖道:“哪有什麽訓示,開誠布公地講,我打算把手中七個軍主要布署在德安、瑞昌、廬山地區,形成一個反八字。我這反八字陣,如袋捕鼠,又如飛剪,敵犯右則左應,犯左則右擊;敵若鑽進來,左右皆應,恐倭寇來犯,就很難逃得出去了。”


    薜嶽搓搓手,對方雲奇眨了眨眼道:“聽說老弟亦懂兵法,還受過蔣委員長的親自指點,請老弟對我這反八字陣批評指正,不吝賜教。”


    方雲奇道:“不瞞將軍說,要是衝鋒陷陣、殺敵攻堅,在下率部爭先,決不皺眉,但要說到全盤謀劃,部署攻守進退,在下怎及將軍之萬一,不敢妄言。還請長官將我團置於最前沿陣地,讓我率領弟兄們與倭寇殊死拚殺一場!”


    為方雲奇坦誠所感,薜嶽放低聲調道:“不瞞老弟,我雖布下這反八字陣,但倭寇如何進兵,我實在並無把握,萬不得已於此張網以待。可到底能捕到多大的魚,就隻有天知道了。”


    薜嶽說罷嗬嗬笑將起來,又道:“我軍情報工作總是跟不上戰爭形勢,相反倭寇到好象總對我軍部署了如指掌。我國部隊戰鬥力比不上倭寇,軍機又常遭泄漏,你說這仗怎麽打?”


    薜嶽本是發牢騷,但方雲奇卻心中一動,道:“長官所言有理,我迴去後立即抽調精幹人員,組成一支戰場情報小分隊,隱蔽穿插於各戰區之中,或為情報,或為暗殺突擊,也許對長官謀劃掌控戰場全局有所幫助,也未可知。”


    薜嶽大喜道:“若真能有這樣一隻精悍的小分隊,那就好比我們在戰場上有一隻千裏眼和顯微鏡,若果能成功,方團長,我將在軍委會給你請頭功。”


    薜嶽莊重立正,給方雲奇行軍禮。方雲奇慌忙迴禮,正欲開口,參謀長唐宣德打電話到司令部找方雲奇,說團部有急事請速歸。


    方雲奇急忙辭別薜嶽,離開司令部。一路馬不停蹄,心急火燎趕往團部,還未走近,遠遠就聽見傳來陣陣槍聲。


    方雲奇大驚,心道莫非倭寇已至都昌。當下心頭一沉,快馬加鞭趕到槍聲響處。


    趕到地方,隻見一營長匡複生正依據地形指揮弟兄們往對麵射擊,對麵也往這邊射擊,雙方打成一片。


    方雲奇下馬登高一看,對方似乎也是國軍,正覺奇怪,參謀長唐宣德氣急敗壞地跑過來。


    方雲奇怒斥道:“怎麽搞的,自己人打起來了?”


    唐宣德道:“你去司令部前命我和匡複生找地方設立團指揮部,我們帶人找了很久,終於在湖邊一個背山小村子裏找到一處好地方。誰知剛把團部設好,第五十一師一五三旅一個參謀也帶人來找地方設他們的旅指揮部,見我們的地勢好,就強行要我們團部搬走,把地方讓給他們。我們當然不幹,與他們發生爭鬥,把他們打跑了。可今天一早,一五三旅旅長張靈甫就帶兵圍了團部,把我們都趕了出來。把團部的作戰地圖、電話、桌椅等也都扔了出來,匡營長一怒之下,就帶弟兄們和他們幹上了。”


    方雲奇喝道:“這不是胡鬧麽,命令匡複生,立即停火!”


    這邊停火後,那邊也停止了射擊。方雲奇用喇叭朝對麵喊道:“一五三旅的弟兄們,我是獨立團團長方雲奇,請你們張旅長說話。”


    隔了一陣,對方迴話,讓方雲奇有什麽話過對麵去說。


    唐宣德道:“張靈甫自恃是蔣委員長最喜愛的學生,剛愎自用,對人傲慢無禮,國軍中多有恨其為人者。還是不去為妙,以免橫遭其辱。”


    方雲奇冷笑道:“我到想會會這個不可一世的張旅長,看看他有什麽能耐,竟如此囂狂。誰敢跟我過去?”


    眾人麵麵相覷,無人敢應聲。匡複生挺身而出,朗聲道:“團座,我跟你去!”


    方雲奇笑道:“軍中都說你是匡大膽,看來果然名不虛傳。”


    匡複生道:“這算什麽,就是到日軍陣裏去轉它幾個來迴,我匡複生也當稀鬆平常。”


    方雲奇心中喜道:“眾裏尋它千百度,這小子不就正是我要找的戰場小分隊隊長麽。”


    當下,方雲奇命唐宣德約束住部隊,自己帶著匡複生走過對麵來。


    一五三旅士兵把方雲奇帶到旅部,旅長張靈甫大大咧咧地坐在指揮部裏,並不出迎。


    張靈甫副官要方雲奇和匡複生交出武器,方雲奇冷冷地盯著他,不作言語。副官正欲動手,張靈甫衝副官罵道:“武器是軍人的生命和榮耀,都是國軍兄弟,下什麽武器?滾一邊去!”


    副官唯唯退下。


    張靈甫仍大咧咧坐在椅子上,睥睨著方雲奇道:“你既是團長,就知軍中規矩,下級避讓上級是天經地義。既然我旅部看上此地,你一個小小團部自然應該滾一邊去,居然還敢向我張靈甫開火!要不是雙方都是國軍,與倭寇大戰在即,我早帶人把你那幾百號人滅了!”


    匡複生怒道:“你擺什麽臭架子!我們是獨立團,又不隸屬你一五三旅,哪來什麽上級下級?”


    張靈甫拍案而起,罵道:“老子是少將旅長,你獨立團隻是上校軍階,自然有上下級之分。你一個小小營長懂什麽,滾一邊去!”


    匡複生亦拍案迴罵道:“老子就是不讓,你有種我們就槍對槍、陣對陣好好幹一場!”


    張靈甫氣得麵目異形,衝外喊道:“來人,把這個狂妄自大的家夥給我綁了。”


    匡複生閃電般掣出手槍,衝張靈甫就是一槍,打飛了他的軍帽。


    副官帶人從門外飛奔而入,見此嚇得魂飛魄散,立即帶眾飛奔過去擁在張靈甫周圍,十幾支黑洞洞的槍口對著方雲奇和匡複生。


    張靈甫揮手斥退眾人,衝著匡複生盯了好久,忽仰天大笑,道:“我張靈甫自入軍以來,除開倭奴,還從未有哪個國軍敢對老子開槍,你有種!叫什麽名字?”


    匡複生收了槍,立正敬禮:“在下武漢保衛戰抗日獨立團一營營長匡複生,這位是我團團長方雲奇。”


    “莫非是川江抗日先鋒團團長方雲奇?”張靈甫問道。


    匡複生朗聲道:“正是!”


    “哎呀,久仰久仰!”張靈甫急速繞過桌子,來到方雲奇麵前,拉住他手道:“方團長淞滬抗戰後,名聲遠播,兄弟我仰慕不已。世人大都說我老張傲視同僚,人緣不佳,其實對真正的血氣軍人,我張靈甫是十分敬佩的。方團長,我看你我也不要爭了,我們一起向薜長官請纓,去贛北瑞昌一帶駐紮。我覺得那裏才會是將來戰場的中心,才正是你我用武之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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