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介石站起來道:“也到晚飯時間了,你不要拘束,就當陪我吃頓飯吧。”


    方雲奇跟著蔣介石來到餐廳,桌上已擺好晚餐。稍傾蔣夫人也到來,三人入席坐定。


    夫人十分客氣,笑著詢問方雲奇歸途情況,還殷勤地給他布菜,真令方雲奇受寵若驚。


    飯菜很簡單,除開當地時蔬外,主菜就是一道清蒸魚,蔣、宋均不飲酒,隻是各人一小碗米飯。


    蔣介石和宋美齡吃飯都很慢,尤其是宋美齡,夾菜、吃飯都顯得從容而精致,風度優雅。


    方雲奇本來極餓,但見此情形,連咀嚼都不敢出聲,小心翼翼地往嘴裏扒著飯粒。蔣介石看出他的拘謹,笑道:“你盡管放開了吃,沒關係的。”又讓服務人員給他添飯。


    蔣介石道:“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啦?”


    方雲奇放下飯碗:“來時我聽戴處長講,參謀部準備撤銷川江抗日先鋒團建製,我請求委員長看在川江袍哥浴血奮戰的份上,保留這個團,如果在兵員上有困難,就將他們縮編成一個營,我去當營長,還帶著他們殺倭寇!”


    蔣介石也放下碗筷,表情嚴肅地說道:“參謀部是有這個想法,被我否定了。我不但要恢複川江抗日先鋒團,還要擴大這個團的兵員和裝備,按一個師的建製配備。你是我的衛士,第一次帶兵上戰場,就立下殊勳,正是國人的英雄,軍人的楷模,本應對你提升以示嘉獎。此次對守衛四行倉庫的官兵,我已下令每人晉升一級,副團長謝晉元已提升為上校團長,授於青天白日勳章。當然也要給你授勳,但若再將他提升一級,成為陸軍少將,一來你年紀尚輕,恐人不服,二來你是我身邊的人,若提升太快,也難免惹人非議。上次提你當上校團長,軍界就有人頗有微詞。”


    方雲奇道:“我不求提升,也不要勳章,隻要能上陣殺倭寇就行!”


    宋美齡道:“你這次在淞滬會戰中的表現,封住了那些說三道四人的嘴,讓他們看清了委員長身邊的人都是忠勇善戰之人。你給委員長爭了氣,委員長十分高興啊!”


    得到夫人誇獎,方雲奇有些靦腆地笑起來。


    蔣介石喝了一口白開水,道:“勳是要授的,隻授勳,不提升,別人也不能說什麽的。你仍迴川江抗日先鋒團當團長,名義上是團長,但實際是一個師的建製。”


    方雲奇喜道:“請委員長和夫人放心,我一定大力殺敵,不消滅倭寇絕不活著來見委員長和夫人!”


    蔣介石擺擺手,語重心長地道:“雖說軍人上戰場就得抱著慷慨赴死之心,但作為帶兵統帥,應以兵法謀略為上,盡一切努力消滅敵人,保存自己。”


    “我一定多多研習兵書,不負委員長苦心。”方雲奇道。


    蔣介石讚許地點點頭:“蔚繚子兵法還在看嗎?”


    方雲奇道:“隻要有空,就會研習,經過委員長的指點,我對蔚繚子兵法理解更為深刻了。通過這次淞滬實戰,我恍若醍醐灌頂,對兵法中的許多問題有頓悟之感。”


    蔣介石擊桌讚道:“好樣的!戎馬倥傯,卻能抽隙研讀兵法,大有古儒將之風。你雖不是我黃埔出身,但在我身邊工作學習,又經我親自指點,算是我的關門弟子,嗬嗬。”


    宋美齡笑道:“看來雲奇這孩子前途不可限量啊!”


    蔣介石道:“你就編在第九戰區第一兵團,接受薜嶽指揮。”


    從蔣介石官邸出來,已是華燈初上,方雲奇急急趕迴戴公館。戴笠開會未歸,爺爺李茂全、趙珍怡都不見人影。


    方雲奇正站在院子裏納悶,忽然一個人影旋風般撲上來,不由他分說,拳腳隻管雨點般往他身上招唿。


    方雲奇看出襲擊者是趙珍怡,便隻閉眼往院中一站,也不辯一詞,任由她狠狠地在自己身上拳打腳踢。


    一陣劇烈的咳嗽聲響起,爺爺李茂全拄著拐杖,氣喘籲籲出現在門口。


    趙珍怡似乎沒聽見爺爺的咳嗽,隻顧嬌斥連連地對著方雲奇揮拳出腿。


    李茂全咳嗽稍停,喝道:“珍怡,快快住手!”


    趙珍怡道:“爺爺,這負心人留他何用,讓我打死算了!”拳腳並未放緩。


    李茂全跌跌撞撞奔到院中,趙珍怡怕傷著他,才不得不停下來,俊臉緋紅,嬌喘連聲,但在院裏朦朧的燈光中,她挾怨含瞋的怒目卻讓方雲奇看得分明。


    李茂全道:“進屋說話,在院裏就鬧起來,也不怕人笑話。”


    進到屋裏,李茂全看見方雲奇衣衫不整,鼻青臉腫,嘴角還帶著一絲血跡,不禁責怪趙珍怡下手太重。


    趙珍怡心中後悔,但隻倔強地哼了一聲,就別過臉去不理方雲奇。


    方雲奇道:“珍怡,對不起,當時的確是為形勢所迫,身不由己啊。”


    “呸!”趙珍怡怒道,“難道是別人強推你入洞房的不成?”


    方雲奇歎道:“是呀。”


    “你——”趙珍怡又氣又急,“憑你的武功,誰能強拉你入洞房?明明是你見色起意,還想詭辯!”


    李茂全勸道:“珍怡,你先不要急,也許雲奇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雲奇,你說說到底是怎麽迴事呀,怎麽跑了一趟川江,就帶迴一個媳婦了呢?”


    方雲奇便將上青龍山收編袍哥一事詳細向他們講明了,並告訴他們,自己雖與柳哨兒拜了天地也入了洞房,但隻是為了順利收編袍哥,二人隻有夫妻之名,並無夫妻之實啊。當然,就算是如此,方雲奇也覺得十分對不住趙珍怡,因此任由她撕打,並不敢辯一詞。


    聽完他的講述,趙珍怡半信半疑。李茂全拈須沉吟半晌,頷首道:“原來是這樣。珍怡,我看雲奇說的是實話,我了解雲奇,他可不是見一個愛一個的輕浮之人。”


    聽爺爺如此說,趙珍怡臉色稍緩和下來,但餘怒未消,仍是繃著臉不搭理雲奇。


    方雲奇問道:“柳哨兒怎麽樣了?”


    李茂全道:“我們才從醫院看完她迴來,她傷已全好,恐怕就這兩天就可以出院了,隻是......”


    李茂全欲言又止,方雲奇又看著趙珍怡。趙珍怡終是不忍,歎道:“因耽擱時間太長,她受傷的腿壞死了,隻能截肢才能保住性命。”


    “啊!”方雲奇跌坐在椅子上,“哨兒怎麽接受得了這個殘酷的事啊!”


    李茂全道:“是啊,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年紀輕輕就鋸了一條腿,換誰都難以承受。她幾次尋死覓活,鬧得整個陸軍醫院都不安寧。我和珍怡幾乎天天去看她,勸慰她,但無濟於事啊,明天你去勸勸她吧。”


    第二天,方雲奇去醫院看柳哨兒,叫趙珍怡陪他去,趙珍怡賭氣不去,方雲奇隻好獨自一人,打聽著來到陸軍醫院。


    一進醫院大門,方雲奇就聽到柳哨兒歇斯底裏的哭喊聲:“你們全都滾開,莫要管我!”


    方雲奇急忙循聲趕去,在一個病房門口圍著一群傷兵,哨兒的聲音正是從裏麵傳出來的。


    擠到門口,方雲奇驚呆了,隻見柳哨兒頭發淩亂,臉頰消瘦,滿臉淚水,眼神呆滯,赤腳拄杖站立在地板上,一支褲管空蕩蕩的飄在拐杖旁。兩個護士正在旁焦急地勸她迴到病床上去。


    柳哨兒對她們的話充耳不聞,隻是嘩嘩地流淚。兩個護士又不敢去拉她,因為吃足她手杖的苦頭了,也急得快哭了。


    方雲奇正準備進去,旁邊一個年齡大的傷兵擠進屋去,對柳哨兒道:“柳團副,聽口音你是四川人吧,我也是四川人,我們是老鄉哇。”


    那傷兵左邊衣袖飄著,右手纏著繃帶:“我參加了淞滬會戰,也參加了南京保衛戰,莫說我們隻斷了一隻手一隻腳,就算四肢俱斷,又算得了啥子哦。戰場上我身邊堆滿了戰友的屍骸。南京城裏鬼子屠城,又堆滿了同胞的屍體。與死難的戰友與同胞相比,我們這算啥子呢?”


    那傷兵的眼中噙滿淚水,門口的傷兵也是一遍啜泣之聲。


    “我們是軍人!”那傷兵繼續說道,“隻要有一口氣在,就得找倭寇報這血海的深仇!莫說老子還有手,還有腳,就是手腳全無,迴到戰場上,老子就是用嘴咬,也要咬死他一個倭寇賺一個,咬死兩個賺一雙!”


    “保衛國土,消滅倭寇!”門口忽有人振臂高唿。


    醫院裏頓時響起一聲聲口號,震徹雲霄。


    方雲奇擠進屋內,喊道:“哨兒!”


    柳哨兒一驚抬頭,見到方雲奇,立即惶恐萬端,拄著手杖在屋裏跳來跳去,似乎在找地躲避。


    方雲奇衝上去一把抱住她:“哨兒,你受苦了,都是我無能啊,害得你這樣。”


    柳哨兒伏在方雲奇懷中嚎啕大哭,那撕心裂肺的哭聲讓聞者無不動容。傷兵們都知趣地離去。


    過了很久,柳哨兒才漸漸止住哭聲,雲奇正準備說話,卻發現趙珍怡不知什麽時候來到病房,正默默站在他們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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