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峰軒再往北就是清溪書屋,是皇帝每日的必經之處。我心中知道不好了,趕緊讓女兒上來,她也是慌慌張張地從湖裏幾步衝上了岸,匆忙間竟然連手中她犯罪的證物都忘了扔掉。

    “都不許動,給朕站好了!”

    皇帝迅速地趕了過來,鐵青著臉看著我們。

    “臣妾給皇上請安。”

    “兒臣給皇阿瑪請安。”

    一陣混亂的請安過後,那條魚依然還抓在女兒手中。突然,皇帝身邊的大太監像是認出了什麽,倒吸了口氣,驚訝地道:“皇上,恕奴才眼拙,那好像是前不久南邊進貢上來的金鯉啊!”

    這下不但是他,我和胤禛也是倒吸了口冷氣,望著女兒,我心中隻有一個念頭:“這下闖大禍了。”

    女兒也愣在了那裏,手中的金鯉像是死了般一動不動,她皇阿瑪鐵青著臉瞪著她手中的證據,她一慌張,手一顫,金鯉作自由落體運動垂直下落“嗵”的一聲落到了湖裏。浮在水麵上一會兒後,突然一個挺身一躍而起,金色的身體就著水珠在夕照下閃閃發光,“咚”的一聲重新落入湖裏然後飛快地“逃”走了。

    犯罪現場頓時一片寂靜,我是忍得辛苦,皇帝的神色也不比我好到哪裏去。身後的奴才們雖說不敢笑,可不時地還是會冒出幾聲咳嗽。

    “咳,芩淑,你還不快過來!”

    皇帝正了正色,板起了臉讓女兒過去。胤禛倒是有些急了,趕在前頭替妹妹辯護道:“皇阿瑪,皇妹她……”

    “你住口,不用替她求情。”皇帝轉過頭先訓起了兒子,“你是哥哥,看著妹妹胡鬧也不管管,這裏沒你的事,你先給朕迴去。”

    胤禛還想再說什麽我趕緊給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先走,他隻得悶悶地道了聲:“兒子知道了,然後在有些擔憂地看了芩淑一眼後先行離開。

    “皇阿瑪,您就原諒皇姐吧。”

    想不到胤禛才走,胤祥又替芩淑求情,他跪在地上看著他父親,那可愛的小臉上認真的表情真是不忍讓人拒絕。

    “皇阿瑪,皇阿瑪,不要怪姐姐啊,姐姐也是想讓怡怡高興。”怡康也從我身上爬了下來,幾步跑到她父親跟前泫然欲泣地拽著他的衣擺,那樣子真是讓人心疼。

    “唉。”皇帝無奈地歎了口氣,抱起了女兒擦幹了她臉上的眼淚說道,“好了,不哭了,皇阿瑪是要罵你皇姐,你哭什麽呀。”

    “可是……”怡康癟著小嘴眨巴著眼睛摟著她父親的脖子嗚咽著說道,“姐姐也是想讓怡怡平時不要那麽寂寞,所以才想抓那條魚來陪著怡怡,讓怡怡高興的。怡怡好久都見不到皇阿瑪了,皇阿瑪是不是不要怡怡了?”

    女兒說到這裏竟傷心地把頭埋在她父親的胸前哭了起來,我看著心裏也不好受,這孩子小時候她父親常抱著她,可她那時還太小,又時常病著沒什麽印象,這兩年漸漸大了起來,可我聖眷不再,女兒見著他的時間猛地少了很多。她身體不好,不能時常外出,不像她姐姐那樣常常晃在父親跟前,覺著寂寞也是難免的。

    皇帝卻因為他的話而陷入了沉默,深不見底的雙眼朝我這邊看過來。女兒傷心究竟是誰害的,你是皇帝,想要見女兒難道我能攔著嗎?我別過頭去不想看到他,更不願見到女兒傷心欲絕的小臉。

    “皇阿瑪,芩淑錯了,都是我不好……”

    芩淑見著妹妹哭了也嘟起了嘴,乖乖地跪到了胤祥的旁邊,那眼淚已經在眼睛裏打轉了。

    “唉,好了好了,都別哭了。”皇帝忍不住重重地歎了口氣道,“十三,你起來,皇阿瑪知道你心性善良,你先迴去,你皇姐的事和你沒關係。”

    皇帝轉過頭去,朝身後跟著的內侍使了個眼色,跟在身邊多年的奴才立刻走了出來,從地上扶起了胤祥,軟聲道:“十三阿哥,奴才先送您迴去吧。”

    胤祥看了眼他皇阿瑪,又看看身邊的姐姐,隻能無奈地離開。連著打發了兩個兒子,就剩下眼前的芩淑了。

    “你也先迴去,乖乖地給朕閉門思過,等朕和你額娘談過後再決定怎麽處罰你。”

    “是。”

    芩淑擦了擦眼睛,站了起來,我讓依瑪帶著她迴去,皇帝起駕迴寢宮,我也趕緊跟了上去,伸出手想從他懷裏抱過女兒,他卻盯著已經在他懷裏哭得睡過去的女兒道:“算了,讓朕再抱會兒吧,朕也很久沒見她了。”

    到了皇帝位於書齋後的寢室,他把女兒安頓在床上,示意我到外間說話,我跟著他走了出去,等著他的責罵。可他卻始終都一語不發,隻是不時地用手指敲擊著桌麵。我低著頭站在那裏,心裏卻亂糟糟的,他這是幹什麽,想說什麽就說吧,不用跟我在那裏耗著。芩淑沒做錯什麽,孩子喜歡玩有什麽錯?怡康那麽傷心又是誰害的,說到底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事到如今他又什麽資格來怪孩子?

    “怡康她……有些日子不見了,她好像都沒有長大,她還比十三大上半年多,怎麽瞧著到比十三還來得嬌小?”

    他在那裏又像是問我又像是自言自語,我卻氣不打一處來,女兒又不是我一個人生的,你這一年多來對她不聞不問,現在反過來倒怪我沒照顧好她,女兒剛才哭著是要找皇阿瑪,我又有什麽辦法?我咬了咬牙,將到了嘴邊的話全數咽了迴去,跪了下來道:“皇上,是臣妾的錯,臣妾沒有將孩子照顧好,芩淑有錯也是臣妾教導無方,請皇上不要責怪女兒,一切一切都是臣妾一個人的錯。”

    “你!”

    皇帝騰地站了起來,幾步走到我麵前想要說什麽,可就在這時外頭突然傳來了個壓低了的聲音:“皇上,奴才有急事要稟告。”

    皇帝停了下來,示意我先起來,然後才開口道:“進來。”

    輪值的太監走了進來,附在皇帝耳邊不知道說了什麽,皇帝臉上是藏不住的欣喜,但隨即又迅速沉了下來,轉過頭來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道:“你先迴去,芩淑的事改日再說。”

    我覺著有些奇怪,但也不能多說什麽,行了禮,從內屋抱起已經睡著了的女兒就退了出去。走了幾步,就見到前頭迴廊裏一盞宮燈引著兩個人往這邊過來了。我示意替我帶路的太監帶著我到拐角處暫避,過了一會兒,腳步聲漸漸靠近,一個熟悉的聲音也在耳邊響起。

    “王爺,老臣在王爺跟前真是慚愧啊。”

    是靳輔!他怎麽來了,他不是已經決定拒不接受官職嗎?

    “靳大人太過自謙了,我隻是想著不能讓靳大人如此的人才埋沒,皇上現在好容易暫時平定了西北,有了精力處理國內的事務,我們做臣子的怎能不為皇上分擔呢?”

    這個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話中的語氣也依然是那麽的謙恭,沒錯,是他,真的是他,他迴來了,他迴來了!

    抱著女兒,我無力地靠在牆上,隻覺著耳邊似乎聽到什麽東西碎裂的聲音。抬起手捂著嘴,我強行堵住快要到嘴邊的聲音。

    “嗯……,媽媽,你怎麽了?”

    女兒在我懷裏動了動,突然醒了過來,抬起頭,小手勾著我的脖子,天真地問著我。

    原本急行的人突然停下了腳步,我的心一陣猛跳,卻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媽媽,你怎麽哭了?”

    女兒軟軟的小手摸上我的臉,我抱緊了她,壓低了聲音在她耳邊說道:“寶貝,媽媽,沒事,沒事……”

    拐角的另一邊也響起了聲音。“王爺,怎麽了?”

    “不,沒事,我們快點走吧,皇上應該在等我們了。”

    腳步聲重新響起,漸行漸遠,逐漸地沉下去……

    “媽媽?”

    “沒事,媽媽真的沒事,真的……真的……”

    我下意識地安慰著女兒,可思緒卻不住地翻騰著。

    為什麽?為什麽隻有你還沒有放棄他?我放棄了,靳輔放棄了,為什麽你還要幫他呢?為什麽?

    福全!

    裕親王迴京時趁著處理額娘喪事的空專程拜訪了暫留京師的靳輔,在福全的再三開導下,靳輔終於重新出山,複任河道總督。他上任之後不但在河工上整日操勞,還要費心西安、鳳翔等地賑濟糧食的運輸,終於在七月時傳出身體不適的消息,但他仍然堅持督工,十二月時終於堅持不住在任所病逝,享年六十歲。皇帝賜予其文襄的諡號,當我從皇帝口中得知這個消息時,我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甚至連一滴眼淚都流不下來。

    看著他痛失忠臣的一臉惋惜,我卻陷入了深深的自責,若是當初福全沒有救他,那日後他也不會因為對福全心存感激而再度出山,若是他依然留在鄉間快活度日,他是否就不會那麽早死呢?今日種種其前因到底是誰造成的呢?

    不,不是我,不是福全,更不是靳輔自己,而是你啊康熙!

    如果你能夠相信靳輔,如果你不要那麽堅持自己的觀點,那靳輔就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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