撫過胎瓷細潤的表麵我的心似乎也隨著指下的冰冷而凍結。嬪妃自盡是死罪,但我沒有其他的辦法,麵對皇帝,麵對皇權我除了拿自己作為賭注外我還能如何?我隻能賭,賭上“祁箏”十三年來同他的夫妻情分,賭他的心中是否對我還存有一絲的憐惜,賭我們之間是否還有將來。是生是死,是寵是辱,全都看這次了。手不自覺地有些顫抖,但我的意誌卻沒有動搖,拔開瓶塞,我轉頭看了一眼案上的鍾,不偏不移地恰好指在11點半處。他曾經說過若是半個時辰之內不解毒的話那我就死定了。半個時辰對我來說足夠了。沒有再猶豫,我一仰頭將藥全都吞了下去,淡淡的苦澀感立刻在口中蔓延開來。將瓶子收放好,我深深地吸了口氣,最後一次整了整著裝,我推開門走了出去。

    “臣妾給皇上請安。”

    進了東暖閣,我不敢有絲毫的怠慢,立刻就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禮。他卻靠在炕上看著書,像是看不到我這個人一般。我努力地用盡全身的力氣支撐著自己有些發軟的腿,我知道他是在生我的氣,我知道他是故意的。

    淡淡的香味彌漫在屋中,混合著他一頁頁翻動紙張的聲音,每一下都在不斷地刺激著我的神經。“嘩啦嘩啦”的摩挲聲頻率越來越快,那聲音像是脫了韁的馬一般在我腦海裏狂奔。心中的恐懼也隨著那越來越密集的聲音而飛速地膨脹,身體不住地發顫,從頭到腳是一片冰冷。

    “啪!”

    他終於重重地放下了手中的書,緊繃著臉從炕上起身,幾步走到我跟前伸出手想拉我,卻又猛地停頓在半空中。猶豫地握了握拳終究還是重重地抽迴了手。

    “朕有話問你,你看著朕據實迴答。”

    他冰冷的嗓音不帶一絲感情,我猜不透他在想什麽但也知道他必然要追問當年的事,隻是諷刺的是,我真的不知道當初到底發生了什麽。

    “是。”

    我忍著發酸發麻的兩腿,抬起頭看著他,他挺直了身體站在我麵前,雙手緊握放在身側,居高臨下地看著我道:“朕隻問你一句,現在你眼中看到的人是誰?”

    我原本以為他會執著追問過去的種種,沒想到他卻直接拉出了我心中一直的不安。原先反複思量過的話竟然全都無用,我被攻了個手足無措,愣愣地看著他,竟然連一句話都說不出。

    是誰?這個問題我從來都不曾想過,因為看著他和他相似的輪廓,看著他和他相似的眼睛一切都是這麽的自然,早就成為了我的習慣,我從來都不曾在意是“相似”還是“是”,也從來都不曾想過我究竟是在看他還是透過他在看著另外一個人,更不知道心中掛念的那抹身影究竟是那個來生的世傑還是今生的福全。今日他的逼問卻第一次將這個問題赤裸裸地擺在了我的麵前,強迫我去想我所一直逃避的問題。

    腦海中是一片混亂,我反反複複地追問著自己,但他的聲音卻一字一句無比清晰地鑽入我的耳朵。

    “箏兒,多少年了過去了?但是朕永遠都不會忘記當年的情形,你知不知道,當時你和其他人一起站在那裏,朕指著你們對他說:”今兒個朕要替二哥選一位福晉,二哥可有中意的?‘“他突然停了下來,那未完的話讓我的心是猛地揪緊,”你還記得他怎麽說嗎?“

    我下意識地搖了搖頭,他見著卻突然笑了,隻是那笑比他的聲音更冷,讓我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原來你還記得,是啊,他什麽都沒說,他什麽都沒說啊,所以朕才會留下你,所以朕才會將西魯克氏指給他的!”

    雙腿已經麻痹到沒有了知覺,再也無法支持體重,我無力地癱坐在地上,感到心上像是被什麽人挖去了一塊般疼痛。

    “你為什麽要哭?朕的話勾起了你的傷心事了嗎?讓你迴想起當初是他先不要你的了嗎?”

    是啊,我為什麽要哭?

    我不知道原因,隻是心中像是被堵上了什麽一般難受,那份鬱塞猶如往平靜湖中投入一粒小石子,在我的心中激起一圈又一圈的痛,慢慢擴散到我的全身,不住地刺激著我的眼睛。

    他彎下腰,皺著眉,像是不舍得一般用指腹輕輕地擦去我臉上的眼淚。眼中卻突然浮現出一抹陰鬱,猛地將我提了起來。還沒等我站穩,他冰冷的手就突然緊緊地抓著我的下巴強迫我抬起頭看著他同樣冰冷的眼睛。他的手沿著我的臉頰緩緩撫動著,動作是那樣的輕柔,和他語氣中的冰冷以及他眼中的冷漠形成鮮明的對比。

    “朕問你,自你入宮後朕對你可曾有過半點虧待?將你自常在一步步進到今日的妃位,提拔你阿瑪,為你一家抬旗,這些都是朕為你所做的,難道還不夠嗎?你以為朕真的不知道你暗自同靳輔結交嗎?這些年來朕由著你胡鬧卻始終都不點破是因為朕寵你,也是因為朕相信這些比起和你之間十多年的夫妻情都算不了什麽。朕喜歡你的不爭寵,喜歡你淡漠的性子,可直到今天朕才發現自己根本就是天下間最蠢的人,你的不爭,你的淡漠原來根本就是因為在你的心中你本就不在乎朕!這些年來你看著朕一個人在那裏一廂情願的樣子是不是覺著分外的可笑!”

    他突然鬆開了一直抓著我的手,我發軟的腿根本支撐不了自己的體重,一下子癱坐在地上。我恍惚地看著眼前失去平日冷靜的他,突然間竟不知道該怎麽迴答。原來我私下裏做的那些他都知道,原來他竟包容我胡鬧了這麽久。

    往昔同他在一起的點點滴滴一一浮現心頭,是啊,我們也曾經幸福過,雖然那幸福是如此的脆弱,是如此的虛假,但是至少我也曾經為他的話而感動過,為他看著我的眼神而心跳過,為什麽我們之間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呢?

    我看的人是誰?是你?是他?還是世傑?這些問題已經不重要了,因為我知道現在除了說是你之外,所有的答案隻怕都是錯,錯,錯!

    胸口突然傳來一陣隱隱地疼痛,我猜是剛才服下的毒快發作了,抬頭看了一眼案幾上的鍾發現才不過過了半個小時,也許是剛才一路過來血液循環加速導致毒液迅速在體內蔓延吧。

    “咳咳咳……”

    我一連猛咳了好幾下,也帶出了好大一口血,落在地上顯得格外的紮眼。

    “箏兒!”他驚唿了一聲,將我自地上抱到炕上,緊緊地抱著我,眼神不住地在我臉上漂移著,“你怎麽會吐血,怎麽會這樣,難道你……”

    他像是猜出了我曾經對自己所做的,皺著眉伸手在我的身上的內口袋內摸索著,在一陣{穴悉}{穴卒}之後,他像是找到了,臉上的神情略微一僵,慢慢地抽迴手,那個原本裝著毒藥的小瓶子就此落在他的手中。他一臉驚愕地看著手中的瓶子,猛地將它扔在地上,一把將我摟在了懷裏。

    “你怎麽這麽傻?你怎麽這麽傻?朕隻是怪你,並沒有想過要你死啊!”

    他猛地轉過頭朝著外頭大喊了一聲:“快給朕傳太……”

    我心知現在是我最後的機會,我隻有拿命一搏,撐起已經有些麻痹的身體,我趕緊拉住他,沒讓他把話說完。

    “皇上,不用宣太醫了,臣妾罪有應得,就讓臣妾受這懲罰吧。”

    “你……”

    他的臉上浮現出一抹驚愕,我移動了一下身體,讓自己靠在他的胸前,肺部和氣管是一陣火燒般的疼痛,我忍不住又咳了一下,一口血就那樣噴在了他的袖口上。

    “箏兒,別說了,算朕求你了,先讓太醫救你好不好?”

    他替我擦去嘴角的血跡,緊緊地握著我的手。看著他這樣,我隻覺著眼中是一陣漲痛,臉頰上跟著就感到一股熱流緩緩而下,我從來都不曾知道,原來他也會說“求”字,原來他也會有不能掌握的事。

    “不,皇上,有些事情臣妾怕現在不說,皇上就永遠都不會聽臣妾說了。”我不住地喘息著,靠在他的懷中斷斷續續地說道,“皇上,臣妾有罪,臣妾不該在認識皇上之前先認識他……嗚……”

    猛地感到他握著我的手緊緊地收攏,我忍不住痛得呻吟了一聲,直起身體轉過身看著他,抬起有些沉重的手,緩緩地撫上他的臉龐。

    “箏兒……”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眼中閃過一絲不忍,張了張嘴,剛想說什麽,我卻及時點住了他接下來的話。看著他眼中的掙紮,我苦笑著道:“這毒藥是噶爾丹給臣妾的,他說若是皇上日後懷疑臣妾的話臣妾可以用這個來解脫。沒有想到今時今日這一切都被他給料中了。皇上,臣妾有罪臣妾願意受懲罰,隻是臣妾希望皇上明白,臣妾同他……”我酸澀地停了下來,勉強壓下心裏的翻騰的痛苦,調整了下有些淩亂的唿吸,繼續說道,“在他當年放棄臣妾的時候已經結束了。自入宮以來,臣妾的心裏從來都隻有皇上,若是失去了皇上,臣妾真的是生不如死,既然生無可戀又為何要苟且於人世呢?”

    我一邊說著,血還不住地沿著我的嘴角往下淌,滴在胸前白色的衣襟暈染出一片紅色,顯得格外的紮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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