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之後。


    距離第二交戰點七百二十公裏處。


    這裏是一座人類城市,或者說曾經是一座人類城市。從前這裏車水馬龍甚囂塵上,現在這裏空空蕩蕩萬物腐朽。


    十年的時間,幾乎一切都荒蕪了。失去了植物的覆蓋,這裏被風沙不斷地侵蝕。強大的水土流失作用讓從前的高樓塌了一座又一座,那些斷樓仿佛人類文明的墓碑,即將湮滅在時光裏。


    唯有從前四通八達的巨大地下管路係統,還能靠著地表的保護,保留了相對完整的結構。


    一個披著深黑色披風的身影在廢棄的地鐵隧道中走著,踏過了蛇鼠的骸骨,穿過了鏽蝕的列車。


    “所以說,那就是我們的敵人。”


    “行事周密細膩,做事果決狠辣。”


    “不急躁,不搖擺,不僥幸。”


    “統治了全地球,奴役了全人類,沒有任何敵手。”


    “強大的技術水平,強大的製造能力,無死角的科學儲備。”


    “無限的資源,無限的勢力,無限的試錯機會。”


    “而且信息技術極端強大,人工智能高度發達。”


    “隻需要很短的時間,就能把任何一招領悟到精深99,更可以設計出反向克製的招式,並且把克製招式也領悟到精深99。而且這種領悟,可以輕鬆快捷的應用到所有戰鬥個體中。”


    “一懂就是都懂,一會就是全會,這是一個遠比超世界線的我們更巨大的共知集群。”


    “以它們的學習成長速度,我想那些機器人應該已經學會並破解了更多無相風劫身法招式。同時,應該也對巽風、震雷有了更多分析,並做出了相應的準備。”


    “下次再遭遇,我們被纏住的概率大幅增大。而隻要纏住我們,敵人就可以不斷的掏出我們的底牌,且會以一個加速的狀態更全麵更細致的了解我們。”


    “我們技窮之日,就是喪命之時。”


    “而我們,對敵人到底是誰、到底在哪,都完全不知道。”


    “這就是當前的敵我形勢。”分析到這裏,石鐵心也有些犯愁了:“難辦了,棘手啊……”


    從前遇到的虛靈、天啟、邪穢等敵人雖然強大,但要麽被阻擋,那麽剛發動,遠未能到達最強狀態。石鐵心次次穿越次次遇險,但也次次都堵在了危機發生的初期階段,讓他有騰挪的餘地、掙紮的機會。


    但這一次的敵人太變態了。


    全麵性的強,全麵性的穩,不僅已經統治世界,而且幾乎沒有弱點。


    最邪門的還是那種不可思議的學習能力,比寫輪眼還恐怖。寫輪眼隻能複製,這家夥不得了,連複製加改良連拷貝帶克製還能舉一反三,這誰受得了?


    印青苔二十年苦修,不如敵人三天破解!


    這樣的敵人,就四個字——無懈可擊。


    之前兩次遭遇都能周旋,那是因為統一世界的敵人並沒有必要維持太多軍備。可現在,石鐵心可以想象到對方工業鏈全開,不斷製造機械大軍的樣子。


    怎麽辦?


    老六沒有說話,他隻是邁著沉重而不可阻擋的步伐,不斷前進著。


    “到了。”他來到了一扇合金門前,伸手在一個密碼鎖上一撫,門鎖便嘀的一聲打開了。轟隆隆,厚重的大門開啟,老六走入了黑洞洞的大門,麵無表情的說道:“果然在這裏。”


    一眼掃過去,就看到了光頭壯漢、賽博蜘蛛俠、宮羽蝶等人。


    這裏赫然又是一個洪流!


    隻不過,他們全都變成了屍體,看時間已經死了一天了。這些人沒有任何外傷,顯然是被敵人遠程掐滅了生命之火。


    石鐵心歎了口氣:“都是可憐人啊。”


    脫離交戰之後,石鐵心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洪流是圈套這沒錯,但自己當初的位置可不一定在哪。如果是自己,該怎麽確保把未知位置的敵人吸引到圈套內?


    答案已經很明顯了:多放幾個圈套。


    何況,工業生產中,生產一個和生產好幾個,成本差別並不大。所以幾乎可以確定,必然還有其他的“洪流”基地。


    而老六的目標,正是這些基地。


    那麽,基地在哪呢?


    反向推理一下就明白,敵人肯定是通過被心控的女裝大佬確定了自己的初始位置,並且必然是以這位置為原點向外設置圈套。


    石鐵心帶入了敵人視角,製作了自己可能的分布概率圖,再以山川地貌各種因素為參考,標出了幾個可能設下相同圈套的地方。


    一個個查過來,很快找到了蛛絲馬跡。順藤摸瓜之下,“洪流”的地點根本逃不出他們的探知。


    “看看這些人,雖然是虛假的記憶,但卻有真實的生命。他們從生到死被人全程拿捏而毫不自知,沒有價值之後被馬上放棄立即腦死,如此遭遇天人共歎,敵人真是罪該萬死。”石鐵心看著橫七豎八的洪流成員,心生不忍。


    然後又看向老六:“對了,你為什麽要來這裏?”


    老六邁步向裏麵走去,目光深沉:“因為,夢夢姐邀請了我,我也答應了,所以我已經是洪流的一份子。既然是洪流一員,迴到洪流乃是天經地義。”


    石鐵心忍不住勸道:“老六,要不你還是先休息一下吧……”


    老六卻反問:“你是不是覺得,我接受不了‘洪流隻是虛假的’、‘洪流隻是圈套’的現實,所以我瘋了?”


    石某人揉揉鼻子,略微尷尬:“多多少少,有那麽點意思。”


    “你錯了。我沒瘋,我隻是想通了。”


    “洪流是假的,但不代表毫無意義。”


    “他們的思想,他們的信念,他們的路線,對我很有啟發。”


    “那一切的一切可能是編撰的,卻更可能是覆滅在時光上遊的、從前的鬥爭者。”


    “那些人死了,又被敵人複活。”


    “敵人理所當然的以為他們不過是傀儡,用後即拋,卻不知他們同時也是先前鬥爭者們的倒影。”


    “這些倒影的生命是假的,但承載的使命是真的。”


    “夢夢姐對真相和自由的表述,陳進對虛擬和真實的選擇,方清絕對犧牲和奉獻的詮釋,這些對敵人來說是演的,對我、對從前的犧牲者們來說,說卻是真的。”


    “虛假的洪流吸收了一個真實的我,那麽洪流,就不再虛假。”


    老六一個個將眾人的屍首收斂起來,一個個埋葬。


    “瘡痍之地洪流過,向死而生煥新春。”他伸手撫過了一雙雙死不瞑目的雙眼,低聲說道:“放心吧,我會繼續你們的偉大事業。”


    “中流擊水,浪遏飛舟。”


    “今天,洪流,成立了。”


    眾人,閉上了眼睛。


    石鐵心,心情沉痛,深刻哀悼。


    老六挺直身軀:“最關鍵的是,我已經想到了擊敗敵人的方法。”


    石鐵心來了精神:“什麽辦法?”


    “還記不記得沈興業的話——看起來強的,未必真的強。最強之處,也可能變成最弱之處。你說,敵人最強的是什麽?”


    當然是近乎神話的信息技術。


    信息霸權,才是敵人所有霸權的根基。


    石鐵心一挑眉毛:“你是說,你要對敵人展開信息戰?像沈騷夜那樣刺探敵情,找到敵人命門,然後再一擊製勝?”


    “不,我不僅要刺探信息,我還要從根本上瓦解敵人的整個網絡權限。”老六找到了這個基地的信息中心,連上了這個基地的數據庫。數據庫中,各種信息學知識琳琅滿目,老六目光堅定:“以彼之道還彼之身,我要用人工智能,對抗人工智能。”


    “我要用我的信息霸權,碾壓對方的信息霸權!”


    石鐵心恍然。


    他生長的環境不存在高智能程序,其他的應身也沒有這種經曆,讓他不會往這方麵想。但仔細想來,這或許才是唯一可能求存製勝的辦法。


    但這個辦法,並不是沒有問題。


    “我不太懂這個,但洪流的一切都是敵人故意留下的東西。我想,敵人不會把相關的高級知識放到這裏吧。何況我們從頭研究,來得及嗎?”


    老六沉默。


    當然來不及。


    他臨時學、臨時編寫的程序對敵人來說,就像星工聯子弟學校的混子麵對金身巨像一樣,屁都算不上。


    最關鍵的是,人工智能這東西,差上一點就是差的沒邊。數學原理上的強弱,直接注定了程序本身的效率和可以達到的上限。


    沒有傅裏葉變換,電子通訊的效率暴跌到百分之一都不止。


    而敵人的數學原理到底多麽高深,那是想都想不到。


    老六有些煩躁:“要是有個現成的強人工智能源代碼做參考就好了。”


    但,上哪弄人工智能的源代碼去?


    敵人的總部嗎?


    有那能耐,還用發這愁?


    這幾乎是個死結。


    可就在這時,一直對人工智能領域一竅不通的石鐵心,卻忽然一拍巴掌:“等一下,要這麽說,我還真有。”


    老六驚訝道:“你有?”


    “強不強不知道,但我的直覺告訴我,應該不會很弱。關鍵是本體很小,很輕鬆就能複寫出來。隻需要用三類密文的方法迴型解壓縮,就能得到完整程序。”石鐵心捏著下巴:“關鍵問題是,這種跑在電腦上的程序,一定會聽我們的嗎?”


    這確實是個問題。


    敵人有信息霸權,自己這邊的人工智能很可能被破解、滲透。一旦敵人暗中控製了我方的智能程序,覆滅之危便近在眼前。


    老六思考著,思考著,忽然,眼中精光一閃,產生了一個異想天開的點子:“除非,這個程序,不在電腦裏跑。”


    “那在哪裏跑?”


    “在我的,大腦裏。”老六指著自己的腦袋:“我要以念脈替代主機,以念氣替代電能,把這個程序做成心術。讓程序的智能成為我的智能,讓我的意誌成為程序的意誌。這樣,就永遠不用擔心被他人控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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