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騙這事,說來話長。


    具體可以追溯到,蘇殷第一次提出要離開第十域始,疑點這東西,總是很多細節堆砌在一起,才會後知後覺。


    時也是最近發現,有些東西不一樣了。


    以前蘇殷在身邊的時候,他沒感覺到她有什麽不同。蘇殷是他諸多作品中的一個,除她之外,他還有很多選擇。


    於時來說,她好似隨手捏出來的花鳥魚蟲,隻要他想,還可以有更多。即便她與那人相似,讓他多了一兩分在意,並非無可替代。


    故蘇殷離開第十域,時的生活沒發生任何改變。


    直到偶然一天,他發覺身邊冷清了些。


    等他出神的時候,手指拈起的一片枯葉,正逐漸斂去形狀,嫋嫋間脫胎換骨,已經凝聚成了一個全新的“蘇殷”。


    她怔怔望向他,習慣的表情和蘇殷完全相同。


    不,應該說,隻有表情相同。


    這是時第一次發現,他隨手捏不出蘇殷。


    就像他永遠做不出完全一模一樣的那個“她”,這一刻,蘇殷也成了他無法複刻的作品。


    自執掌第十域以來,時遇到過兩件無法完成的事——


    第一件是複活“她”,他辦不到。


    現在蘇殷成了繼“她”之後的第二個意外。


    之於前者,時更多是悔恨和無能為力;後者,他則緊皺眉頭,感到了煩躁。一個小小的玩意,如何值得他浪費心神?


    然而事與願違,他越不想去在意,就越是會在意,一點點的好奇逐漸擴大,越來越多形似蘇殷的作品被擺在眼前。


    終於他忍不住開始思考:蘇殷到底有什麽不同?


    他掌管著萬千世界的時序,從世界中追溯到蘇殷的影子輕而易舉。所以蘇殷不知道,她成為扮演者這些時間以來,時一直在觀察她。


    好像對待實驗對象一樣,看她生病受傷,看她以各種配角的身份掙紮死亡,然後試圖從中找到答案,解答他的疑惑。


    時間於他沒有意義,同樣的,他多得是耐心。


    或許某一日他厭煩了,或許等到蘇殷迴到第十域……大概沒有楚瀾的出現,他會一直看下去。


    也正因為這多少年如一日的關注,時才會發現,蘇殷她真實的性情,並非是他熟悉的那樣。


    時的心路曆程,蘇殷一概不清楚。


    她也不知道自己成為了限量版隻有一件且無法再版的存在,時不惜費力氣將她從楚瀾身邊帶迴來,與她的稀有度不無關係。


    時的諸多藏品,讓蘇殷側目了一番。


    如果她仔細去看,便能發現,這些“蘇殷”的神色姿態,和她某些時候極為相似。


    所以準確的說,這些藏品的原型是蘇殷才對。


    那一位令時心思神往的心上人,遠沒有這般表情多樣化。


    蘇殷不曾見過那位心上人的真身,但從細枝末節的拚湊中,和數不清多少個被銷毀的同胞臉上,足以窺探一二。


    她知道,大家都長了同一張臉。


    所以此刻看到這些風格迥異的同款,蘇殷先入為主,以為是男人換了口味。


    即便如此,時依然得了變態的評價。可以想象,若蘇殷得知真相,那就不止變態兩個字可以概括了。


    ……


    時展示藏品的方式非常奏效。


    蘇殷小心地語氣,讓他的心情稍稍愉悅。他滿意她的敬畏,對待她生命的施予者,她理應有幾分隨時可被收迴恩賜的危機感。


    所以他告訴蘇殷,“你與她們一樣。”


    時的話落地有聲,又凜然眾生,充分表達了他對蘇殷的藐視感。


    然而隻有他自己明白,這句話裏有多大水分。


    蘇殷詫異地從中聽出了少許咬牙切齒的意味,她不動聲色的搖了搖頭,謙虛道:“不不,自然是新的更好一些,我哪裏比得上。”


    時冷哼一聲,並不予解釋,他挑剔的目光落蘇殷身上,算是默認了。


    蘇殷當然不會傻傻的去問,他已經有了這麽多藏品,為什麽還要抓住她不放?這個問題沒有意義,他既將她帶迴了第十域,總歸不會安安生生放她離開。


    是徹底銷毀,還是將她的意識抹殺重置,結果都是一樣。


    蘇殷大致猜測著,他是不是看不得心上人的臉,和楚瀾親親我我?


    新舊藏品同台展示,競爭上崗,優勝劣汰的意思不言而喻。


    蘇殷又誇讚了一頓新藏品的優秀,她狀似不經意間走過去,在一位神情冷豔風格的作品前站定,故作驚訝的問:“大人一定費了不少心血吧?”


    時:“……沒有。”


    蘇殷沒得到想要的答案,她再接再厲的問:“她們很重要吧?”


    時神色莫辨。


    “也對,都是無關緊要的替代品,隻有觀賞價值,應該算不上多重要。”


    蘇殷自問自答,隨後她像是找到了側重點,說:“雖是觀賞價值,但也該有高有低。”


    時冷眸看向她,“小蘇殷認為她們的價值如何?”


    幾位容色絕世的女子,宛若畫作,垂首而立便是一道風景。性格不同,對時的依賴卻是顯而易見。


    她們看待蘇殷這個同類的態度也不盡相同。


    冷豔的麵含霜雪,眼露不屑;活潑俏麗的吐了吐舌頭,衝著蘇殷做個鬼臉;憂愁的那一位,泫然若泣幽幽怨怨,一雙蒙上了霧靄的眸中,寫滿了譴責和小三。


    蘇殷:“……”


    “不好說,不過應該比不乖巧不溫順,還欺騙人的好很多。”蘇殷如實道。


    隨後她穩重地拽過一個新人,從背後勒住脖子,右手上一把利刃,岌岌可危地戳著對方臉頰,她淡定地威脅說:“你別動啊,信不信我劃破她的臉,讓你看複製品都看不到完整版!”


    蘇殷知道所有的複製品,時都可以揮手毀去,頃刻間灰飛煙滅渣都不剩。


    那麽這張臉呢?


    即便一個複製品,劃傷的話也會舍不得吧?


    蘇殷不是賭,她是篤定,大概沒人比她更清楚男人的執念了。思念一個人有千百種方式,唯有他是創造出一個又一個相同容貌的載體,來寄托情深。


    蘇殷很看不上這種自我感動,自我高潮的做派,端著情深不己的人設,走得卻是一出歪門邪路。


    不知那女子若是在天有靈,會不會壓不住頭頂的棺材板,然後爬起來找他算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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