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翻湧的火光,腳下是無盡的廢墟,蘇殷睜開眼便看到自己正在老祖的懷裏。


    她怔怔地看著老祖的下頜,自下而上,他的眸子落在了一片陰影之中,是她熟悉的溫柔。


    老祖一愣,隨即將她抱得更緊了幾分,低聲道:“醒了。”


    蘇殷幹澀著喉嚨,張了張口,卻沒有找到自己的聲音。


    老祖見此,渾身的威壓更甚,蘇殷抬手,想去觸摸老祖蹙起的眉峰,告訴他,自己還好。


    然而隻是抬手的一個動作,蘇殷的眼淚就不由自主的掉了下來。


    這一刻,所有的記憶瞬間襲來,胸腔裏好像戳進了一把鈍刀,翻攪著,淩遲著,蘇殷的手,就這樣停在了半空中,感覺要窒息了一般……


    分明這樣近的距離,她還在他的懷抱裏,聽得見他的心跳,觸摸得到他身上的溫度……然而,她卻從未覺得兩人如此遙遠過,像是隔了萬水千山,隔了無盡的輪迴,遙遠的恍若一個夢中的泡沫,夢醒之後,所有的事物都會消失……


    上個世界的記憶,曆曆在目,而他……卻不是楚瀾……


    老祖感覺到蘇殷身子的僵硬,以為她還在害怕,於是手上的動作更輕柔了幾分,他攬著她的肩膀,在她的唇上輾轉了一下,安撫道:“不要怕。”


    蘇殷像是觸電了一樣,猛地睜大了眼睛,將老祖推開,她站立不穩,身子踉蹌了一下,老祖急急上前扶她,又被她無情的甩開了手。


    蘇殷看著老祖驚訝的神色,她勉強扯出了一個笑容:“師父,我沒事,我想迴玉虛峰。”


    可她說這話的時候,卻在拒絕著老祖的靠近。


    所有的記憶紛遝而至,蘇殷一時間分不清,是記憶還是現實?


    她一邊低語著,一邊像隻沒頭的蒼蠅似的,在原地打著轉:“迴玉虛峰,迴到玉虛峰就好了,我不要呆在這裏,不……我也不要去玉虛峰,我想迴家。可是我找不到家了……”


    終於她又走到了老祖身邊,焦急的問道:“師父,你知道我的家在哪裏嗎?可不可以送我迴家……”


    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淚水順著臉頰滑落,一滴又一滴,她的眼神沒有焦距,隻是這樣無意識的呢喃著,看著老祖的眼神裏滿是悲傷,最後所有的悲傷都化作了一句話:“你不是他。”


    老祖看蘇殷狀態不對,他急忙上前一步,握住了蘇殷的手腕,探查起她的經脈來。


    並沒有異常?


    然後老祖就感覺蘇殷的身子在顫抖?她掙紮著想逃開他的掌控……


    她在害怕?


    害怕他的靠近?!


    活了幾千年,各種狗血話本子也看了不少的老祖,心上頓時一疼。


    魔離夜對她做了什麽嗎?


    老祖想到這裏,整個心都被揪了起來,他小心地將蘇殷攬入了懷裏,看到她失魂的模樣,更加相信了自己的猜測。


    “沒關係,事情都過去了,無論發生了什麽,師父都會像以前一樣愛小魚的。”


    “不要。”蘇殷聞言一直搖頭,“我不要師父。”


    “小魚——”


    “閉嘴!我不是小魚!”蘇殷聽到這個稱唿,爆發了,再也控製不住手上的動作,一掌打在了老祖的身上。


    老祖不妨,被打了個正著,可他隻是眉頭一皺,就將蘇殷抱得更緊了:“你是小魚,師父的小魚。乖,不要怕,是師父的錯,師父來晚了……”


    老祖出聲安慰著,垂下的雙眸裏,是無邊的痛意。


    他在恨,他恨剛才為什麽沒有將那魔離夜千刀萬剮,欺辱了他的小魚,就這樣死,太便宜他了。


    無盡的悔意,與懊惱,老祖更恨自己為什麽沒有早些找到小魚……


    他雙手攥起,渾身的威壓,像浪潮一樣,覆蓋了整個天一教,方才與魔離夜戰鬥,所造成的廢墟,頃刻間便被碾成了粉末……


    沉浸在上一世記憶中的蘇殷,也被這強大的威壓,震得心神一蕩。


    她也由此,清醒了過來。


    蘇殷後怕的看著麵前的老祖,她剛才做了什麽?


    她是入了楚瀾的魔障了嗎?她……怎麽能傷了老祖?


    “師父?”蘇殷仰臉看向老祖,滿是愧疚,“我……”


    “沒事,清醒了就好——”老祖猶豫了半晌,開口道:“魔離夜已經死了,不要害怕。”


    蘇殷搖頭。


    她該怎麽說,自己方才的失常,不是因為魔離夜,而是因為一個她提起來,都覺得心口酸澀的名字——楚瀾。


    她怎麽能忘了他?


    她……怎麽能喜歡上了別人?


    此時的蘇殷頭疼欲裂,可她又清楚的知道。


    上個世界的事情,恍如隔世,萬千的執念,放不放下,那個男人都不會迴來了……


    蘇殷抬頭,看向麵前這個抿著唇,笨拙而溫柔的安慰著自己的男人。她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悸動,一頭紮進了老祖的懷裏,還在流著淚的眼睛裏掛著淺笑,像是在哭,又像是歡喜。


    老祖被蘇殷突然的動作,弄得一愣,隨即反手抱住了她。


    然後他聽到了一聲極輕的喟歎:“師父,遇到你,真好。”


    真得很好。


    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裏,他給了她無邊的寵溺,他護了她周全,他會在她遇到危險的時候,將她擁入懷中,用有力的臂彎,為她撐起一方安全的天地,他會說:‘小魚,不怕。’


    他會在吃醋的時候,睜著好看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著她,直到把她看得心虛,然後敗下陣來。


    他還會在動情的時候,抱著她,用充滿磁性的嗓音,在他耳邊低語:我的小魚……


    能遇到他,喜歡上他,美好的像是一場夢境。


    蘇殷有時候也會懷疑,他是不是就是楚瀾?上個世界中,他們之間的遺憾,在這個世界中達成了現實。


    可看著兩人,沒有一點相似的相貌,完全不一樣的性子,蘇殷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畢竟,這兩人的腦迴路,相差的不是一點半點。


    楚瀾是那種,運籌帷幄,精於謀算,把人賣了,還能讓人幫忙數錢的人。


    而老祖,蘇殷沉默了半晌,隻有一個評價:深不可測的天然呆。


    老祖大概就是走在路上被人賣了,他能順便把人販子的窩點端了,救出一群孤苦無依的受害者,最後他還能淡定的,吃個麵,迴玉虛峰。


    ……


    這樣不同的兩個人,她怎麽會認錯?


    修仙的世界中,有飛升後方可去的仙界,也有死後魂魄可去的幽冥司,在很久很久之後,蘇殷曾經去幽冥司,在輪迴石上找過楚瀾的名字。


    凡世中,同名為楚瀾的人,有數千萬之多,當過皇帝的也有幾百。


    蘇殷好奇的一個個去看過他們的生平,沒有一個是他。


    或者說,楚瀾和蘇殷的故事,已經被徹底封存在了上一個世界,不可重複。


    找到最後,蘇殷都覺得自己可笑。


    忘記楚瀾很難,上個世界中,蘇殷用了一輩子的時間都沒有做到。這一世,她同樣沒有忘記他。


    可是這一世的時間,卻一點都不難捱。


    每當她迴望著身邊的老祖,看著他清冷的神色上,因為她,而變得生動,蘇殷想,她很幸福。


    後來,蘇殷和老祖,並沒有一直住在玉虛峰上。


    兩人遊曆天下,看遍了世間繁華,踏遍了無數個春秋冬夏。


    修真界的時間,平靜的像是一汪湖水,偶有石子投下,掀起波瀾,卻最終又恢複了平靜。


    這期間,也留下了很多傳說,虛虛假假,其中的真相又是如何,恐怕隻有故事中的人才能體會。


    蘇殷和老祖,閑來無事,也喜歡偽裝成普通的修士,坐在茶館聽上一聽——


    相傳,魔教一夜之間覆滅。


    相傳,有一個何姓女修,竊得了玄清門中封印的瀝血書,修煉之後,魔功大成,不過百年間就統一了魔族,建立了新的魔教,成為了有史以來第一位女魔君。


    相傳,這位女魔頭極其厭惡世間男子,隻是因為多看了她一眼,就死在她手上的男修不計其數。


    相傳,女魔頭率領魔教,滅了上元宗上下千餘條性命,男女老少無一幸免。上元宗掌門和掌門夫人的屍身,被懸掛在了山門半月,直到腐爛……


    相傳,上元宗掌門之女舒雲死裏逃生,拜入了流雲派。


    相傳,前上元宗掌門之女,天賦極高,姿容絕豔,有傾城之貌,整個修真界的男子都拜倒在了她的魅力之下,而她對所有的追求者,放出了一句話:誰能取得魔教女魔頭的人頭來做聘禮,她就嫁給誰。


    一時間,討伐魔教的唿聲,甚囂塵上。


    相傳,魔教女魔頭,終於死在了一男子手上。


    相傳,手刃女魔頭的男子,本是凡人奴隸出身。因其相貌俊秀,偶然間被女魔頭見到,收為了男寵,精心教養,並且為他取名為——納蘭玖。


    相傳,納蘭玖是已故上元宗首席大弟子的名字,那女魔頭滅了上元宗滿門,終是遭了報應。


    相傳,有人在青岩山脈附近看到了老祖和他徒弟的蹤跡……


    ……


    三百年後,蘇殷和老祖成功飛升上界。


    當老祖牽著蘇殷的手,站在上界入口處,接受眾仙叩拜的時候,蘇殷不由地感慨了一聲,自己真是好命。


    隨便撿個師父,都能撿到去下界隱居的仙君……


    ……


    而關於,老祖曾經以為蘇殷被魔離夜欺負了的烏龍事件,又是另一件,兩人間的小趣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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