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文複今日是被一臉焦急的仆從從睡夢中叫醒的。


    聽說了事情之後,簡單洗漱了一番,便換上了官服跟著宮裏的公公坐著馬車進宮去了。


    他眉頭緊皺,心情並不輕快。


    前幾日有兩個官兵被無辜殃及的時候,他便對陳賀貪墨一事心中有數了。


    貪墨一小部分公中銀子,以次充好這樣的事情曆朝曆代都不少,這迴他們工部不過是協同修壩,他想管也有心無力,又顧忌著薛景然,是以一時並沒有做出反應。


    可如今看來,陳賀貪掉的,恐怕是大頭,留下的細末銀子,才是用來修壩的吧……


    真是可笑,一場地動房屋都沒塌掉幾座,百姓都沒傷到幾個,朝廷親自動工的大壩卻毀了大半……


    這樣嚴重的事態,聖上恐怕都得坐立不安了,他們這些負責的人,更是少不了罪過了。


    他擔心的卻不是這個。正常情況下,若是怪罪下來,按理他們工部的罪名並不大。可是有一樁事也太過蹊蹺了。修壩用了可想而知有多劣質的材料,工部的官員都是內行,一眼便能看穿,他卻沒從任何一個人身上聽到過消息……


    隻是因為顧忌陳賀背後的黃征,或者說,薛景然嗎?


    他擰了擰眉,嘴唇緊抿:該不會,這件事情裏麵,也有他工部的官員摻和吧?


    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到了乾清宮前的白玉石階下,卻見另有兩個人從另一邊過來了。


    他目光一冷,看著二人。


    便見兩人對視了一眼,左邊那人便上前一步,笑著道:“原來是薛大人,怎麽,你也被聖上召來了?”


    說話的人正是陳賀,卻見他舉止有度,不疾不徐地跟他寒暄,絲毫看不出一絲緊張之態。


    薛文複心中更是狐疑,他身為罪魁禍首,馬上就要被問罪了,怎麽還能笑得出來?是打定了主意自己不會被揭發出來嗎?倒是哪裏來的自信……


    “薛大人,許久不見令弟,也不知道他近況如何?”卻聽黃征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笑眯眯地開了口。


    薛文複瞥他一眼,麵上波瀾不驚,心底卻警鈴大作,令弟……自然不會是這麽多年來對外一直像個隻有閑雲野鶴之誌的隱士的老三,那就隻有也在工部任職的老四了……在這樣的情景下,突然提到他……


    他握緊了拳頭,抑製住心底的怒氣,皮笑肉不笑道:“難為黃大人這樣細致,老四向來老實本分,自然不會有什麽事情。”


    黃征微微地笑:“原來是這樣。”看不出一絲波瀾。


    薛文複心底一沉,這黃征是打定主意要保陳賀了,他提起老四,是想讓自己心存顧忌,一會兒不要在聖上麵前胡言亂語嗎?


    他一時心亂如麻。一方麵想著老四那樣本分的人,怎麽會摻和到這些事中去,一方麵又對前幾日黃夫人直接去了東府而不是西府心存疑竇……


    他閉了閉眼,不管如何,先拖延下來,問清楚老四到底在這其中扮演了什麽角色才是最打緊的,若是隻是他們的汙蔑,那這二人跑得了今天也跑不了明天,遲早的事。


    可若是果真如此……


    他甩去了這些個念頭,不再多看二人一眼,徑直上了石階,進了大殿內。


    陳賀這才顯出了幾分緊張,悄聲問道:“大哥,這薛愣子到底明沒明白啊?”


    黃征不悅地看他一眼,亦是上了石階,卻放緩了腳步,低聲道:“這可是皇宮大內,你說話注意些。”


    陳賀忙點了點頭,眼巴巴地看著黃征。


    黃征望了一眼薛文複的背影,胸有成竹:“放心吧,他可是一副玲瓏心腸,隻是向來不屑於和我們這些人來往罷了。嗬嗬,薛家的人,可都是一頂一的護短……”


    陳賀有些驚訝,他可沒覺得薛文複有黃征說得那樣機靈。要知道,這個家夥,可是從來不在官場上應酬,整日不是在府裏陪著公主老婆就是在工部指揮手下建工程,一副孤臣的做派。


    在他心裏,這樣的人完全就是個走運些的讀書讀傻了的二愣子罷了。若不是娶了公主,生在薛家,哪兒能有這樣好的運氣,年紀輕輕就坐上了工部尚書的位置?


    什麽計相的稱號,他更是嗤之以鼻,這樣的本事,在他看來根本不算本事。


    隻是麵前這個人可是自己的大靠山,不能質疑,便更是笑得燦爛:“大哥說的是,這我就放心了。”


    黃征瞥他一眼,心中隻有厭煩。這樣隻會逢迎撈好處的庸官,還敢看不起薛文複……


    要知道,在宋閣老眼裏,這可是個比當年的薛審言更厲害的對手,不僅熟知人情世故,還能偽裝成孤臣的樣子,最打緊的事是,單憑計相這個不可替代的角色,他就能在朝中屹立不倒,更不用提還尚了皇上的親妹子這一樁,怎麽瞧,將來都是入內閣穩穩的人選。


    倒是陳賀,若不是是他妹婿,又有那人在,出了事他可不會搭理,遠遠地甩開才是正經。


    “好了好了,趕快進去吧,一會兒在聖上麵前,可要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黃征有些不耐煩地道,提著官服的下擺上了最後一階台階。


    陳賀眼中閃過一絲厲色,仍是如同哈巴狗般地應了是。


    進了金鑾大殿,皇帝李越麵無表情的坐在上首,手裏拿著一本奏章。


    薛文複則已經垂手站在了左側,二人便一齊行了拜禮,卻遲遲沒有聽見皇上讓他們起來。


    陳賀常年腰骨不好,跪了片刻便有些受不住,便抬起了頭,看向皇帝,想說些什麽。


    豈料一抬頭,便見一本金黃的奏章衝著他腦門飛了過來,一聲悶響,陳賀的腦袋上立時紅了一片。


    他被砸得懵了,旁邊的黃征暗罵一聲蠢貨,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他才反應過來,忙不迭地磕頭,嘴裏不停念著:“皇上贖罪……”心中暗罵薛文複,還是提前在皇上麵前給他上眼藥了不成?還有黃征,都是狗屁的推論!


    卻聽黃征不疾不徐道:“聖上,此事臣和臣手下的陳賀確實有失察之罪,隻是還請聖上先將罪魁禍首捉拿歸案,追迴他貪墨的銀子,安撫民心,才是正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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