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薑居外。


    十幾個穿著青色細布衣裳的丫鬟立在道路兩側,眼觀鼻鼻觀心,屏聲息氣。


    敏元從裏麵出來,白天時在輦上給她打扇的女子就迎了上來,獨她與旁人裝束不同,穿得一身淡紫色杭綢做的挑線裙,纂上插一隻玉釵,行為舉止俱是賞心悅目。


    “長公主,今兒可是歇在聞木軒?”紫笙心間也有幾分惴惴,方才長公主進去看許老夫人,田大夫說不好有太多人進去,她們便沒進去,隻是這話一出口,多半是許老夫人真真是不好了……


    她在長公主身邊也伺候了好幾個年頭了,長公主與乳母的情誼她都看在眼裏,如今出了這檔子事,長公主心裏定然不好受。


    “不必了,就歇在旁邊的攬芳閣吧。”敏元擺擺手,麵上看不出什麽情緒。


    紫笙有些愣神,每次來許家,她們都是在聞木軒過夜的,那是個大院子,裏麵種滿了花草樹木,還有叮咚作響的泉水。是許老夫人特地為長公主修葺的,長公主也向來很喜歡。那攬芳閣,便小多了,隻有一間大正房並兩個耳房……


    她瞟了一眼莊薑居,應是因為許老夫人的緣故,長公主不放心,才要在旁邊的院子歇下,有什麽事也好第一時間知道吧。


    她屈了屈身,便帶著七八個小丫鬟先走一步收拾院子去了,剩餘的人簇擁著敏元,不急不緩地向攬芳閣去。


    敏元一邊走,一邊在心裏想著事。如今沅沅迴來了,許多事情便要開始做打算了。當年的事情,隻有皇家和文複,以及她名義上的婆婆,於氏知道,倒也不妨事,於氏如今這模樣,是不太敢同她叫板了。她隻需瞞過外人的眼睛,把這麽多年的謊言圓得更完美些就是。


    隻是,秦氏的事情,保險起見,還是要查上一查才是。終究是沅沅一麵之詞,若是沅沅被人利用,引狼入室那便麻煩了,若是秦氏真的心懷不軌,雖為著母女情分她不會對秦氏動手,也能多幾分戒備。


    她還想起來一樁事,同沅沅說話的時候,她的臉色有些白,像是在病中的樣子,她見夜深了,想讓她早些休息,就沒再提,但心中憂慮,還得把田大夫叫過來好好問問才是。


    一行人魚貫著進了攬芳閣,外麵雖還有些荒蕪的痕跡,屋子裏麵卻已是燈火通明,一派幹淨整潔的樣子。


    敏元不由暗暗點頭。


    許家宅子建得大,但人丁不算繁盛,許多院落都是常年無人居住,隻每月派小丫鬟打掃一下,免得雜草叢生,丟了體麵。隻是既然無人居住,底下的人也難免不盡心,這攬芳閣便是這樣的所在。


    紫笙不過比她先行了幾步,便能將屋子弄得這樣整潔,委實十分能幹。


    她進去的時候,幾個小丫鬟正擦著窗欞和燈罩子,紫笙正在給她鋪床,聽見動靜,忙迴頭道:“長公主,您還是先在外麵坐一會兒吧,這屋子許久沒有人住,灰塵大,奴婢也是無能,手腳不夠麻利……”


    敏元笑著打斷了她:“你這樣的,已是十分能幹了。”便聽從紫笙的話,走了出去。


    紫笙眉眼彎彎,十分高興。看長公主這樣子,應當是沒什麽大事了。她加快了手上的動作,不時低聲催促小丫鬟們。


    便有一個丫鬟從屋子裏搬了個小杌子,敏元坐下,對著那丫鬟道:“去替本宮將田大夫請過來。”


    那丫鬟忙屈了屈身,小跑著出了院門。她本就是許家的家奴,並非敏元從京城帶來的宮婢,自然是輕車熟路,很快就找到了正在指點小徒弟配藥的田大夫。


    田大夫聽她說明了來意,忙放下手中的事情,跟著她趕往了攬芳閣。


    她心中打著鼓,宮中的人忌諱多,也不知長公主會不會因她替老夫人扯了這個謊心存芥蒂……她在安平得人敬重,人人敬稱她一聲田聖手,可她在這位嫡長公主麵前卻不敢有一絲自傲之意。


    笑話,整個安平都是長公主殿下的,她一個小小草民,不過有一技之長,怎敢自視過高?所以,她心甘情願地把開的醫館撤了,專心留在許家當專給許家人看病的大夫,日子比原來過得甚至更好了,不必擔心富家子弟的欺淩讓她不知何時便砸了招牌,也不用憂慮賦稅和租賃費,她如今,對許家和敏元長公主,不隻有畏懼,還有滿滿的感激。


    進了攬芳閣的院門,見一個宮裝女子坐在外麵的小杌子上,兩三個丫鬟在後麵拉著長長的裙擺,她有些愣神。


    敏元見她來了,便站了起來。


    田大夫忙行了禮,抬起眼,語氣恭敬:“不知殿下找民婦有何事?”


    “今日,你可給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看過病?”她對上田大夫的眼,語氣微冷。


    田大夫訝然,暗道那小姑娘果真來曆不凡,連長公主都問起了她……她不敢遲疑,拱手道:“迴殿下,民婦確然看過。那小姑娘受了杖刑,須得……”


    “你說什麽?”敏元麵色一白,扯住田大夫的衣袖,道:“你說她受了杖刑?很嚴重?”


    田大夫心頭一震,長公主竟如此緊張那小姑娘……這麽多年,她也見過長公主幾次,她向來都是喜怒不形於色,身上全是天家威嚴的模樣,倒不料今夜會如此失態。


    她忙如實稟告:“迴殿下,民婦估摸著,那位小姐約莫是受了十幾個大板,傷得有些重,今天又坐了許久的馬車,幸好傷口沒有開裂,性命無憂,民婦已經為她上了您賜下來的金瘡藥,好轉了不少,但須得將養十天半個月,才能好全呢。”


    敏元聽得性命無憂四個字,鬆了口氣。


    隻是沒過多久,眼睛又微微眯起,閃著危險的光。十幾個大板?什麽人這樣狠毒,又有這樣的熊心豹子膽,敢對她女兒下手?


    “你可知道是什麽人下的手?”她漫不經心地問,心知田大夫應當不知。


    她果然搖了搖頭。


    敏元褪下手上的一個玉扳指,賞給她,淡淡道:“下去吧,今日辛苦了。”


    田大夫便接過玉扳指,行禮退下,心中暗暗奇怪,長公主竟沒有問起許老夫人的事情,難不成叫她來一趟,全是為了那小姑娘?她有些好奇,又急忙壓下念頭,在這樣的地方,好奇害死貓,有些事情,還是爛在肚子裏比較好。


    她看了看玉扳指,這一件,又夠他們一家吃上好幾年了,便帶著笑,腳步輕快地迴了住處。


    “長公主,奴婢已經收拾好了,您看是現在睡還是再等一會兒?”紫笙笑著撩了簾子出來,眼睛瞥了一眼田大夫離開的方向,笑著問道。長公主素來不易入睡,每每睡覺前都要看上一卷書,看到眼睛疲累,才能安寢,隻是今日舟車勞頓地,她想著長公主怕是疲憊不堪,便有了這一問。


    “立時便睡吧。”敏元斂去了表情,淡淡道。沅沅今日沒同她提起這樁事,她也不必急著追究,左右那傷她的人必是些跳梁小醜,等她迴了京城,有的是法子讓那些人求生不得。


    她望了一眼繁星滿天的夜空,唇角微勾,今夜,她終於能睡個好覺了。不必再害怕那夢魘,不必體會得而複失的苦澀,她的日子,這麽多年來,頭一次這樣圓滿。


    紫笙便扶了她進去,替她卸掉釵環,沐浴更衣。待得一切事畢,她正要熄掉房裏的燈時,敏元又喚了她到身邊,囑咐道:“明兒你去外院找傅二……”交代了幾句話,紫笙點點頭,習以為常。


    攬芳閣裏的燈暗了下去,聲音漸漸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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