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四這天,趙晴宜起得稍晚,意映服侍她梳洗過後,便隨著她一同趕往集福堂請安。


    本就有些遲了,趙晴宜也無心欣賞景色,腳步匆匆地從小花園的近道穿了過去。哪知正要穿出去的時候,卻聽見兩個熟悉的聲音,趙晴宜腳步一頓,眼睛眯起,向聲音的來源看去。


    三姑娘趙嘉宜今天心情不錯,一身海棠色織金梅花褙子,下著月白色撒花鳳尾裙,最讓人注意的,還是髻上一支金累絲鑲玉雙鸞牡丹紋的分心,眉眼中有露著英氣,自有一番華貴氣度。


    她今日特地戴了這顯眼的分心,一是它漂亮,二也為了向太太裴氏表忠心。她生母本就是在太太身邊伺候的一等丫鬟,這麽多年一直本本分分,從未有過僭越之舉。


    不過說起來,老爺也沒給過她僭越的資格,她暗暗自諷。


    她自詡聰明,但生母不爭氣她也沒有辦法,也順著自個兒姨娘的意,跟著一塊侍奉太太,日久天長的,竟也待她與趙二和趙四不同起來。自是如此,她便更要擺好姿態,讓裴氏滿意。


    是以裴氏昨日剛賞下這支分心,她今日便戴上了,也是想著明日戴這個恐會搶了別人風頭,惹出事端。


    哪知還是礙了別人的眼了。


    趙琳宜今日心情很差。她昨日去看胞弟趙弘沛,聽他哭訴裴氏對他的種種行徑,迴來同姨娘一說,姨娘便哭成了淚人,懊悔當年沒能強硬些,死活不讓裴氏把他抱去。


    她心中也十分不忿。


    生母張姨娘剛生下沛哥兒的時候,裴氏的威嚴還十分讓人忌憚,她本是趙大老爺上峰賞賜的,身份低人一等,那時心機謀略還算不上上等,一時沒站穩腳跟,不敢同裴氏爭搶,便無奈地眼睜睜看著沛哥兒被抱走了。


    她心中存著一絲僥幸。再怎麽說沛哥兒也是老爺唯一的兒子,裴氏是嫡妻,便是裝也要裝的賢良大度,是萬萬不敢害他的。隻要這個哥兒繼承了家業,哪愁沒有她的出頭之日?


    她萬萬沒有想到,裴氏竟敢在沛哥兒的教養上下黑手。左右不過是他六歲的時候她想兒子的厲害,看不過裴氏身邊的一起子人蒙騙他,又自矜如今得老爺恩寵,便趁人不注意,同沛哥兒說了他的身世。


    沛哥兒彼時隻是個六歲小童,懵懂不知事,見張姨娘肯給自己任何想要的,裴氏相較之下卻十分嚴格,又聽說張氏才是自己生母,便一心想著迴到這個對自己萬般好的姨娘身邊。


    裴氏為這很傷了一迴心。她教養沛哥兒就像親生子那般嚴格,處處為他著想我,卻不料他一知曉身世便向著張氏,想著果然是誰生的誰親,冷了心,便不再管他,並暗示給他啟蒙的先生多縱著他些,不需教什麽深奧的東西。


    這一年年過去,趙大老爺原還隻是當幼子貪玩,到後來卻越養越失望,覺得他半分文采也無,恐連個舉人都考不上,便動起了過繼趙二老爺兒子的念頭。


    這當家人的心意一變,府中的風向自然也跟著變了。下人們都是捧高踩低的,見張姨娘雖得寵,卻沒能為兒子帶來半分好處,便時常暗地裏笑話這一樁事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待得她年老色衰,恩寵不再,恐怕還得跪著求太太賜一碗飯吃。


    趙琳宜每每聽到這樣的話,都恨毒了裴氏,也連帶著討厭逢迎裴氏的趙三和趙四。


    是以她遠遠瞧見趙嘉宜,便已做好了為難她的準備。等到迎麵碰上了,發現她髻上正插著的金鑲玉的分心,更是臉色難看,目含不屑。


    趙嘉宜看到她的表情一臉淡定,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


    她心知趙琳宜跋扈,自己也不驕矜,率先上前福了一禮,臉上掛著得體的笑:“二姐姐早。”她以裴氏馬首是瞻,自然與張氏母女不是一條線上的,說完這話便準備徑直離開。


    趙琳宜冷哼一聲,冷冷道:“你站住。”


    “不知二姐姐有什麽事,我趕著去給太太請安,可耽擱不得。”趙嘉宜迴首,依舊笑得得體。


    “我也是去請安,既然碰見了,沒有不一道走的道理。妹妹說是不是?”趙琳宜聽到她搬出裴氏麵色一冷,皮笑肉不笑道。


    趙嘉宜心下訝異,她從來自視極高,不肯與她一起走的,今日也不知道在打什麽算盤。


    二人同行。


    “妹妹這髻上的分心可真好看,是太太賞的?”趙琳宜笑吟吟道。


    “是啊,太太向來大方和善,幾個姐妹上次都是沒斷過的。”趙嘉宜應答如流。


    “那是太太看重你,這樣的好東西,可不就沒賞我嗎?”趙琳宜撫了撫鬢發,漫不經心道,“不過也虧得你整日像個婢女一樣,端茶倒水,按摩捶背的這種事,我可做不來。”嘴角微微上揚。


    趙嘉宜麵色一僵,旋即恢複正常。這樣的冷嘲暗諷她早聽了沒遍數,隻是她巴著太太人人皆知,倒也無所謂。


    “為人子女,自然是要守孝道的,二姐說對不對?”她似笑非笑,歪著頭問道。


    這是在說她不孝了,哼,她又沒必要孝順那個女人,她的娘,隻有張氏。趙琳宜麵色微沉,繼而似是想到了什麽,輕輕笑了起來。


    趙嘉宜不明所以,隻默不作聲。


    趙琳宜見自個兒討了個沒趣,心中怒氣更甚,涼涼開口道:“像妹妹這樣孝順的果然少見,是以太太才特特為你尋了家好郎君,真是體恤你這麽多年的不容易。”


    趙嘉宜一愣,夫婿,她怎麽沒聽說過這件事?


    終是關乎終身大事,她還是忍不住道:“二姐這是什麽意思?”


    “自然是表麵的意思,”趙琳宜微微一笑,“妹妹竟還不知道嗎?上個月元娘及笄禮,方禦史的夫人可是向太太好生打聽了你一番呢。”


    方禦史?她心中一喜,雖不太清楚,這家人的底細,但她到底知道禦史是正四品的官職,和老爺如今的官階相同。


    這樣的人家,裴氏會讓她嫁嗎?她看著趙琳宜臉上的笑容,莫名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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