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笑著聽徐媽媽說話,並沒瞧見意映,反倒是徐媽媽眼尖,看到意映站在那裏發呆,用手臂戳了戳秦氏,笑道:“你瞧瞧,是誰迴來了?”


    秦氏聞言扭過頭去,一眼便望見了紅著眼睛呆立在那裏的意映。她仔細打量了女兒一會兒,眼睛也紅了,向意映走過去,“傻孩子,生一場病連家都不認識了嗎,在那裏發什麽呆,快進屋去,別又著了涼,怎麽瞧著比原先瘦了好多……”


    說著挽起意映的手臂,向徐媽媽投去一個歉意的眼神,向自家的屋子裏去。


    意映道了聲“徐媽媽好”,她多年未見養母了,也不欲與旁的人多說什麽,腦子裏全是秦氏的前世與今生。


    秦氏帶著意映進了屋,為她倒了杯熱騰騰的茶,母女倆坐下聊起天來。


    秦氏道:“丫頭,你這病可好全了?這幾日一直幫著太太處理些莊子上的事情,忙得腳不沾地,也沒空去大小姐那裏看你。我托人給你帶了兩隻山參你可用了?”說著又打量起意映的衣著,“快換季了,也該添兩件新衣裳,你在小姐身邊當差,可不能缺了體麵……”


    絮絮叨叨地,就像是再平凡不過的一個母親一樣,用盡自己全部的心思,為自己的孩子考量無比細小的瑣事。


    意映的眼淚愈發忍不住,一開始是低頭啜泣,後來竟嚎啕大哭起來。秦氏嚇壞了,她看著女兒長大,女兒什麽性子她哪裏能不知道。清冷自持,從不肯露出什麽小女兒情態的,莫說是今天這樣的失態,從前可是一滴眼淚都極難看見。那這是怎麽了?她心裏發慌,抱住女兒,輕拍她的後背,急聲道:“丫頭,這是怎麽了?誰給你委屈受了?”她一邊說一邊想道:若是府裏的下人,她定不會放過。他們老周家是太太從老家帶來的家生子,夫妻倆都很得重用,平日裏待人和善,不輕易與人交惡,可若是誰欺負了她的掌上明珠,她定不會忍。若是主子……那便要看是哪一位了,府裏局勢太過複雜……


    她正一番胡思亂想,意映卻漸漸止住了哭泣。意映有些害臊,兩世為人,她從沒像今天這樣失態過,方才實在是因為見到了依然年輕健康的養母,欣喜萬分,因為她的絮叨之語放下了心中的戒備,又想到前世的種種災難,一時悲從心來,萬分委屈,這才像個小姑娘一樣大哭起來。不過,現在的她,確實還隻是個小姑娘而已。


    想到這兒,她一時有些啼笑皆非。看著秦氏焦急的表情,她心間一軟,擦幹眼淚,笑道:“娘,我是見到您太高興了,您可別笑我。”秦氏不信,雖然她生了這場病,滿打滿算母女倆也就小半個月未見罷了,於是一臉懷疑地看著她。


    意映被她的表情逗笑了,又想到自己剛才的表現實在太反常,說的理由實在太沒有說服力,於是扯謊道:“娘,我是太害怕了,這病藥吃了好幾日總不見好,燒的溫度反而越來越高,我當時還以為我就要這樣死掉了呢,想到差點就見不到您了,我能不哭嗎?”說到後來,甚至帶了一點俏皮的語氣。


    秦氏卻聽得又心酸又慚愧,她一直忙著外麵的事,以為女兒這是小病,便沒有放在心上,哪知竟這麽嚴重過,倘若女兒真就這樣去了,她怎麽有顏麵再活在這世上?她低下頭,滿懷歉意道:“丫頭,是娘對不住你,不知道你竟病這麽重,娘實在是……”


    意映聽到這話恨不得扇自己倆耳刮子,扯得都是些什麽理由啊,平白讓娘傷心。她忙握住養母的手,笑道:“娘別放在心上,其實沒那麽嚴重啦,女兒隻是……”“撒個嬌”這幾個字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秦氏見她滿臉為難說不出話的樣子,猜到她要說什麽,很是吃驚。她心中有愧,所以從來都是把小女兒捧在手心裏寵的,卻沒料到女兒的性子不僅一點也不任性刁蠻,反而獨立要強的不得了,從來不撒嬌討巧,不任意妄為。今天突然又是大哭又是裝委屈的,實在讓她驚愕。


    不過,她一直覺得,女子任性撒嬌並沒什麽不好,太過要強,反而容易傷心失望。


    她迴過神來,便笑彎了眼,嗔道:“想不到我的小嵐兒也會這一套了。”意映被她說得紅了臉,卻又很感慨,這樣的稱唿,已經是再遙遠不過的記憶了。前世後來那漫長又黑暗的時光裏,再沒有人,像這樣寵溺地將她當作小孩子一般哄著了。她現在隻覺得,無比的享受這樣的場景。


    一番嬉笑之後,意映問起哥哥和父親的事情來。


    秦氏道:“你哥哥又在跟著賬房的管事打下手,那小子算賬倒是一把好手。至於你爹,最近也是在幫著老爺做事情,具體的我也不清楚,隻是聽說下個月會走水路去一趟濱州,運輸些貨物迴京。”說起兒子,秦氏的臉上帶了些與有榮焉的神情;談及丈夫,則忍不住露出了些擔憂卻依賴的小女兒情態。


    意映卻隻聽到了前半句話,水路……貨物……濱州……她猛地攥緊了手心,是了,這麽重要的一件事,她竟給忘了。


    前世的這個時候,她的病反反複複總不見好,饒是得主子重用,病的這樣重也不能再呆在府裏了,於是裴氏便差人送她迴家,送了好些藥物讓秦氏親自照料,秦氏由是十分感激。過了大半個月,她的病總算好了,誰知卻傳來噩耗,秦氏的丈夫,她的養父,在運輸貨物的途中遭遇了海盜,不幸喪命。


    秦氏一聽到這個消息便昏了過去。他們夫妻二人多年恩愛,琴瑟和鳴,哪怕丈夫常年在外奔波,也從未鬧出什麽外室和**的亂子,那樣好的一個人,竟就這樣去了,秦氏接受不了,聽到消息的夜裏便發起高燒來,後來病雖好了,身子底子卻弱了,多小的病都會一病不起,可謂受盡了病痛的折磨。


    她望著秦氏帶些紅暈的臉,下定了決心:她一定要阻止這件災難的發生,不能再讓養母三十出頭便守了寡,不能讓同樣視她如明珠的養父,死在那樣一群不入流的盜賊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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