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上說的是女紅師傅的事,實際上還不是在炫耀父親對張氏母女的寵愛?趙晴宜看了眼不動聲色喝著茶的母親,隻覺得青筋直跳,怒火中燒。


    正欲發作,趙夫人卻發話了,“元娘,昨兒給你送去的及笄禮那天穿的衣裳可試了?合不合身?”將話題岔開了去。趙晴宜不好在眾人麵前下母親的麵子,隻得一一作答,不再糾纏先前的事。


    趙琳宜臉色閃過一抹得色。


    意映看著這一屋子各懷心思的人,隻覺得頭痛。


    不管趙大老爺如何寵愛張氏,身為一個未出閣的姑娘這種話就不應該說出口,而且她實在是想不通,女兒都這般大了,趙大老爺每次去張姨娘院子裏的時候難道就不覺得不自在?偏偏這對父女一個不以為意,一個恃寵生嬌,直讓人倒胃口。


    趙嘉宜和趙微宜兩姐妹生母不得寵,依附主母和嫡姐度日情有可原,可偏偏趙晴宜這個炮竹性子,容不得一點沙子,不僅容不下得寵的姨娘和庶妹,連養在母親膝下的庶子和日日對她阿諛奉承的兩個庶妹也容不下,從沒給過她們好臉色,所以也難怪,嫁到徐府之後會那般行徑。


    隻怪她前世這個時候本分木訥,從沒細想過這些,隻念著往日的恩情,哪怕被抬作了姨娘也沒動過半點歪心思。


    這趙府幾個主子,除了可憐之人便是可恨之人,實在讓人不知說什麽好。


    她在一旁閑站著,旁邊幾個穿紅著綠的丫鬟便拉了她一旁的碧紗櫥裏吃點心喝茶。有幾個是集福堂裏的二等丫鬟,另三個則分別是二姑娘身邊的佩兒,三姑娘身邊的施香和四姑娘身邊的小檀。


    佩兒性子和二姑娘相似,俱是一樣的目下無塵,施香穩重,小檀則與四姑娘相反,是再活潑不過的性子,進了碧紗櫥便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隻是見佩兒一如往常地目中無人,幾個二等的本就是太太院裏的人,施香和小檀的主子又是親近太太的,一時間也沒人去搭理她。佩兒遭了冷落,隻得一個人氣唿唿地在一旁喝茶,不時投來幾個白眼,也沒有人在意。


    施香便問起意映:“知嵐姐姐,聽說前些日子你病了,不知道好全了沒有?可迴家去看過了?秦媽媽近日似是在幫著太太處理些莊子上的事一直不得閑,定是掛念著你呢。”


    意映聽到“秦媽媽”三個字愣了一下。


    小檀貪吃,拿了桌上碟子裏的一塊馬蹄糕,邊吃邊道:“嗯嗯……說起來姐姐好像大半個月都沒迴去過了,也該迴去看看秦媽媽了。”


    意映見她吃的臉上沾了許多粉末,失笑道:“你們說的是,我準備今天晚上便迴去一趟的,明天就要忙起來了,小姐的及笄禮可不能少人手。”


    她暗歎了一口氣,腦子裏浮現出一個笑容可親,麵容白淨,身材微豐的中年婦女形象,她的養母,趙夫人身邊得力的媽媽之一,秦氏。


    她還記得前世最後一次見秦氏,是在她被抬為姨娘的前一日。她不願為妾,臉色便不大好看,哪知見了秦氏,她竟比自己還難過,一麵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麵說著對不起她。這個反應實在反常。她知道三姑娘出嫁後,因懷著身子,抬了身邊的時月做通房,僅僅是個通房而已,時月的爹娘便高興得不得了,直說自己的女兒要熬出頭了。秦氏在趙夫人身邊這麽多年,雖然知道妾室的苦楚,但趙夫人對幾個姨娘確實不算太苛刻,怎麽也不至於難過成那樣。


    後來她才明白,自己的真實身份,秦氏心裏多少有一點譜。


    她曾經無意中看見家裏有一枚雕刻精致,品相不凡的金鎖,上麵似乎還刻的有字,問起秦氏,她隻遮遮掩掩地說是從前主子賞的,可她在趙晴宜跟前當了幾年差,也見過她們家大姑娘出生時戴的金鎖,卻比不上那一枚半分。她有些懷疑,卻因為事務太多不久之後便拋在了腦後。


    另一個則是秦氏對她的教導。趙府根基淺,入京之後在身邊伺候的多是買來的小丫頭小廝,隻有少數幾房人跟著進了京,生下的孩子也跟著入府當差,也就是家生子。這些買來的小丫頭小廝幾乎沒有認得字的,家生子裏,男孩子多數也就會打個算盤,少數幾個誌氣大的被逼著讀書學了幾個字,女孩子被認為讀書無用,就更不必學了。偏偏秦氏,自己不識字,卻花錢請了個不入流的教書先生給她啟蒙,自她記事起便常常勸她多看書寫字,教導她比教導哥哥還盡心。養父周池是趙家外院的管事,雖然疼愛這個小女兒,卻也覺得女子讀書沒什麽用,並不理解妻子的做法,幸而夫妻和睦,家境寬裕,沒有因為花在讀書上的錢紅過臉。


    在秦氏的教導下,琴棋書畫她都略有涉獵,雖然不是樣樣精通,卻也不至於拿不出手,小的時候懵懵懂懂,不明白這樣做的意義,但她隱約知曉這樣可以與旁的人不同,也就照做了。所以等到與生母相見時,雖然多年為婢,也不至於見識短淺,言語鄙薄。


    然而,前世徐憲欲迎娶長公主久病的女兒為平妻的消息一傳到趙府,秦氏就自盡了。她很難過,也隱約明白秦氏知道了這內幕。她由著那個金鎖明白自己身份不凡,於是多年盡心教養,讓她看起來就如同閨閣的小姐一般,隻是她沒料到她的身份如此驚人,害怕連累家人,於是自盡了結。她理解她的想法,隻是想不明白,當年她被拐的時候,母親定是把京城翻了個底朝天的,秦氏明知道她身份不凡,為什麽要藏著她?又是怎樣藏住了她呢?這些問題的答案,前世她都沒機會一一細問了,今生,趁著一切尚早,不如調查個水落石出,也許,她甚至可以由此一步步推翻東夷人的圖謀。


    不過,她對養母,終究是感激敬重大於不解埋怨的。


    說起來,還真是有些想念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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