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在四季城城門附近,歐陽北躲在灌木叢後,看到綠藤提著燈籠,四處徘徊張望地喊著他的名字,他禁不住淚如泉湧。他多麽想跑到她麵前,抱住她,對她說: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可是想到剛才她和哥哥在床上的事,他的悲慟,憤怒,嫉妒,自卑,自棄,報複,瘋狂……種種最複雜最揪心的感受化為一座大山把他壓成肉餅;化為一條粗繩,緊緊箍著他的脖頸……他感覺自己馬上就要被壓死,被箍死了……

    他不再窺視她們,轉身向著黑夜的深處跑去。

    他跌跌撞撞不辨路徑地跑了一夜,直到東邊的天空漸漸現出一點魚肚白。他停下腳步,四周森林茂密,怪石嶙峋,地上藤蘿纏繞,寸步難移。他又累又渴,四處張望想看看有無野果可以充饑。找了半天,隻見綠葉不見果實。他一屁股坐到草叢裏,想著,我歐陽北也許就要死在這裏了。也罷,反正活著對自己來說毫無價值。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無法得到,自己的生活除了痛還是痛。死了倒也是一種最好的解脫。

    一陣風吹過,草叢中露出一棵奇形怪狀的植物,上麵掛著幾個橙色的果實,有杏那麽大。他立刻揪下果實,狼吞虎咽地吃下去,酸酸甜甜的還很好吃。不怎麽餓了,才隱約聽見附近有嘩嘩的水聲傳來。循聲而去,轉過山腳,山穀裏有一泓清澈的泉水,在晨曦下閃閃發著亮。他跑過去掬了口山泉,甘甜無比……正要喝第二口,腦後咚的一聲響,他眼前一黑,一頭栽到山泉裏。

    ……忽然間好象下起傾盆大雨,周身冰涼。他激靈靈打個寒戰,睜開了眼。周圍的噪雜聲和可怕的景象把他嚇了一跳。

    自己身處在一個山洞裏,山洞不算太大。頭頂上掛著一個個骷髏頭,骷髏頭上方燃燒著火苗, 把洞裏照得雪亮。可能是用人的頭骨挖成碗形,裏麵放上柏油做成了燈。

    歐陽北被五花大綁,綁在一個大柱子上。身上滴滴答答地還在落水。一張恐怖的狼臉正對著歐陽北剛睜開的眼睛。這隻麵容可憎的狼,端著一個水盆,就是他用水潑向歐陽北,歐陽北才覺得渾身冰涼,從昏迷中蘇醒過來。

    歐陽北瞥一眼那隻狼,狼深綠猙獰的眼珠放著綠光。歐陽北稍稍有些害怕。又一想,怕什麽啊,不過就是個死。死就死吧,這個世界已沒有什麽讓自己留戀的東西,活著根本沒有意義。因此再無懼意,反而目光炯炯地盯著狼。

    那隻狼看他醒了,喜笑顏開,大聲叫道: “小的們,我們的點心醒了!哈哈,新鮮的才好吃。小的們,唱起來,跳起來吧!”

    從周圍聚過來一隊奇形怪狀的人,都裸露著大半個身子,光著膀子露著腿。隻在腰間圍著虎皮豹皮的短裙,或者草葉編製的短裙,上麵還插著小花。這些人有的拿著鼓,有的拿著鑼,有的拿著蕭笛笙等叫不上名的樂器……吹拉彈唱地排成一隊,圍住綁著歐陽北的柱子,扭臀折腰地跳起了肚皮舞……

    歐陽北已把生死置之度外,想必傷心到極點的人就都是這麽不怕死吧。他毫不畏懼地觀察著這些跳舞的人。這些人一個個奇醜無比,有的青麵獠牙,有的黑紅黃綠,有的幹脆長著一個動物腦袋。這哪裏是人,分明是怪獸嘛!

    視線越過這些跳舞的人,不遠處是個大爐灶,架著幾口大鍋,其中一個大鍋裏裝滿了水,冒著熱氣。鍋台上有個大案板,上麵躺著一把大刀,一大堆蔥段薑片蒜片……

    死就死吧,喂給這些人吃掉,也算做點貢獻。反正我活著毫無意義。我最愛的人已經背叛我,所有的人都背叛了我,我恨所有的人!我恨這個世界!與其痛苦地活著,不如幸福地解脫……歐陽北這樣想著,越想越覺得氣定神閑視死如歸。他盼著鍋裏的水快快燒開,好讓他們把自己投進去煮熟。

    “大王到~~”傳來一聲尖叫。那些跳舞的怪獸和狼統統跪下。一陣冷風唿唿刮進來,陰氣森森。稍後,歐陽北看見一個身材魁梧穿著黑袍的人走進來。狼和跳舞的怪獸齊聲念道: “拜見大王!願大王壽比南山!法力無邊!”

    黑衣人答道: “都起來吧!____狼留下,其他人退下!”黑衣人的聲音洪亮如鼓,不怒自威。那些怪獸們排著隊走到洞外。

    狼畢恭畢敬地站起身,不敢站直,隻是彎著背站著。

    大王問道: “近日你的功練得如何?”

    “迴大王,有些長進。就是飛行還是……”

    “哼哼!”黑衣人冷笑兩聲。狼嚇得趕忙低頭噤聲。

    黑衣人沉默了片刻,轉而問道: “血乳可儲存齊全了?”

    狼連忙答道: “是,是,是,大王放心。今天抓了十個血乳,半年的夠了。另外……”狼偷眼看了一下黑衣人,見黑衣人沒任何表示,接著說道: “今天剛出山,碰巧泉邊有個青年人,我把他打昏帶了迴來。他已不夠資格當血乳了……能不能賞給屬下開開葷,下麵的人辛苦一年了,大王……”

    “就是柱子上那個青年嗎?”黑衣人早看到柱子上的歐陽北了,這時又掃過來一眼。他的眼睛錐子一般,那陰寒惡毒的眼光令人不寒而栗。

    歐陽北現在是唯求速死,巴不得立刻解脫,聽到這,他大叫道: “你們這些殺人的魔頭,兇殘的妖怪,沒有人性的強盜!你們快快來殺死我吧!你們這些醜陋的魔鬼,快來殺我吧!”

    因為歐陽北的呐喊,黑衣人一直不錯眼珠地盯著他。狼怒吼了一聲: “混帳!”一邊抽刀要走過來,黑衣人一把拽住他,示意他勿動。然後黑衣人從袍子裏抽出一個小小的匕首,慢慢地走近,臉上漾起無法琢磨的微笑。

    一直走到歐陽北麵前,他用匕首抵住歐陽北的脖子,笑微微地說道: “年輕人,你不怕死?”他那兇惡的臉上硬掛著微笑,看上去又怪異,又可憎。

    歐陽北迴道: “哼!孬種才會怕死!我為什麽要怕死?”

    “嘿嘿,我不讓你死,我要一刀一刀地把你的肉割下來,讓你渾身都是傷口體無完膚,讓你求死不成,求生不得。這你也不怕?”

    “那就請快動手吧!”歐陽北冷冷答道。

    黑衣人詫異地看著歐陽北。他足足比歐陽北高出一個頭,但是他好像覺得自己低了一大截子。他換成一種研究的目光: “青年人,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管你是誰?”歐陽北不屑地看著他。這個人高鼻大眼,臉上的五官都象刀削出來的,棱角極其分明。如果不是那青白的臉色在搗亂,倒也算是個英武的硬派熟男。可惜,沒走對路,一臉的邪惡之氣。

    歐陽北毫無興趣的樣子,令黑衣人好象有一點點失望,他依然解釋道: “哼哼!實話跟你說,青年人,這裏是千魔山。而我,就是魔界大名鼎鼎的千魔君主!你到任何一個犄角旮旯打聽打聽,一提起我的名字,誰不嚇得尿褲子?哈哈哈哈……”

    一串自賣自誇的哈哈哈之後,千魔君主再一看歐陽北,歐陽北依然冷冰冰的一張臉麵無表情。

    千魔君主見過無數的妖魔鬼怪,誰都是在他麵前磕頭作揖,求饒連天,可是這個年輕人真讓他發毛了,他竟然死到臨頭毫無懼色,對自己的英名毫無反應?

    他心裏有一絲絲說不清的感受……不過,畢竟惱羞成怒占了上風,他惡狠狠地問道: “你說!你到底求不求饒?你如果求饒,我今天就破例放了你!否則……我立刻把你的腦袋割下來扔到鍋裏去!!”

    “你割吧!麻煩你快點!少再羅唆!”歐陽北靜靜地說,聲音不大,字字如錘。

    這句話真象一個錘子,錘傷到千魔君主的孤傲自大之心,更何況自己的屬下狼還在一旁看著自己威風盡失的樣子呐。千魔君主再也忍不下去,拿著匕首的手,使勁向歐陽北的脖頸割下去……

    在他使勁割向歐陽北脖頸的那一霎那,驀地有一股無名的強大力量把他的匕首向外一推,他不小心鬆了手,匕首咣啷啷掉在地上。歐陽北閉著眼,仰著脖子,象一隻昂著頭的鵝,還乖乖地等著呢!

    他吃了一驚,呆呆望著仰脖等死的歐陽北。這時狼已把匕首撿起來遞給他,他接過匕首,怒衝衝地對狼吼道: “滾出去!”狼咄咄嗦嗦地滾出去了。

    千魔君主畢竟有高強的法術,他迅速打開頭腦裏的預測窗,立刻明白了這是怎麽迴事。原來,千魔君主的魔性體質由於長年練千魔功,已經過於陰寒。而歐陽北是人類的陽性體質,在悲痛的刺激下,不知不覺把怨氣怒氣勇氣精氣跟陽氣凝聚在一起,形成一股強大的高密氣流,這股氣流能驅魔驅怪,保護他的元神不受傷害。除非到寒涼的半夜,當他睡著了,才有可能被妖魔殺掉。

    但是無論是人間還是妖界,能將怨怒精氣凝於陽氣之中的人隻是鳳毛麟角。這種人太難遇見了。這種人具備很好的潛質,能學魔成魔,學仙成仙,學妖成妖。如果他留在人界,遇到名師就能學成唿風喚雨的擒魔師。

    千魔君主思來想去地琢磨著,自己雖然法力高強,但是總是孤軍奮戰,一個得力的幫手都沒有。那個狼雖然忠心耿耿,怎奈資質太差,看來是指望不上了。倒是眼前這個小夥子,白白的臉,秀氣的容顏,竟然是一塊入魔成妖的好材料。怪不得剛才對他有一種說不清的感覺……想到這,千魔君主突然喜歡上了這個小夥子。因為他看到了希望。要實現他獨霸魔界的理想,必需要有一個這樣的人來輔佐!

    此時,歐陽北還再閉著眼,仰著脖,靜靜等待死亡地到來。他聽到了咣當的聲音,期待的匕首遲遲沒有降臨。他可不知道自己身體周圍有什麽高密氣流。

    “年輕人,你叫什麽名字?”

    聽到自稱千魔君主的人突然變為和善的語氣。歐陽北詫異地睜開眼,看著千魔君主。這千魔好像換了一個人,剛才惱怒的臉麵不見了,隻剩下威嚴中摻雜著一絲溫暖的關切。

    “我?坐不更名,立不改姓。歐陽北!”歐陽北英氣勃勃地說。

    “哦,好好,歐陽北。我們來做個交易如何?”

    “請說!”

    “我……我一見到你,就感覺跟你很投緣。隻要你答應我一個條件,我就不殺你,還能讓你好好地活下去。你看……”

    “我答應。”歐陽北還沒等他說完就說答應,讓千魔君主吃了一驚。原來,磨蹭了半天沒死成,歐陽北求死的心漸漸沒那麽迫切了。他處在生與死之間的矛盾中。他想其實,隻要再也不迴杏花村,不見到那可恨的一切,活著也不是不可以。跟過去的生活一刀兩斷,跟過去的自己一刀兩斷。也許現在就是一個新的開端。既然千魔說讓自己好好的活下去,管他什麽條件呢?死我都不怕,我還怕什麽條件嗎?所以立刻說答應。至於是什麽條件,那不重要。

    千魔盡量隱藏著自己的笑容,說道: “嗯,我的條件就是,從即日起,你要認我為師。發誓一生對我忠心不二,聽憑我的調遣安排。我呢,教你學習千魔功。待你功成之日,包你上天入地唿風喚雨,無所不能!”

    歐陽北聽著千魔擲地有聲的話語,看著他時而嚴峻時而得意的表情,感覺象看戲一般有趣。不過,看千魔那一本正經的樣子,也不象兒戲。還要教自己功夫,讓自己上天入地呢。哈哈,這是好事啊。所以他答道: “我答應!我答應做你的徒弟,一生對你忠心不二,聽憑你的調遣安排,為你上刀山下火海。不過……”

    “不過什麽?”千魔緊張地問道。

    “我被綁了大半天了。我既是你的徒兒,不能老是抱著柱子練功吧?”

    “啊,是啊,是啊,狼!”狼應聲進來, “快給歐陽北鬆綁,伺候他沐浴更衣。在大廳擺上酒宴,準備舉行收徒大典。我要收歐陽北為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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