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出殯那天開始,已經十幾天過去了。歐陽南臥病在床,眼看著一天重似一天,再也不曾從床上爬起來過。請了無數名醫調治,沒有任何起色。

    綠藤每晚以淚洗麵,白天來陪伴歐陽南的時候還要強顏歡笑,還要讓歐陽南覺得自己並不是病入膏肓的。小玉他們都發現,隻要綠藤在歐陽南身邊,歐陽南蒼白的臉上才會有一絲微笑,迷惘的眼睛裏才會有一絲亮光。大家都認為綠藤是歐陽南的吉星,是歐陽南活下去的希望。

    綠藤想起水晶球裏的影像,並沒有明確的顯示出什麽,有心想迴家去再問問水晶球。這個月的十四那天綠藤說要迴家一趟,但是歐陽公阻止了她。歐陽公擔心綠藤走後,他的大兒子見不到綠藤,心灰意冷,更會加重病情。歐陽公已經悄悄給兒子準備好後事,一來為了衝衝喜,二來郎中們確實都表示束手無策了。

    看到歐陽南每天奄奄一息的樣子,綠藤又舍不得留下他一個人。她舍不得離開歐陽南,一刻都舍不得。還是守在他身邊更安心。綠藤想,既然水晶球並沒有顯示歐陽南會有事,她的南哥哥就會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所以每天守候著他,感覺守在他身邊就是一種幸福。

    這天中午,她喂歐陽南喝了點粥,吃了中藥,歐陽南就昏昏睡去。綠藤偷偷地打量著他的臉,看著他瘦骨嶙峋的樣子,禁不住悲從中來,剛要落淚。看見歐陽南閉著眼紮煞開雙手,向空中一陣亂抓,一邊還亂嚷著:“綠藤!綠藤救我!綠藤救我!”好像是魘住了一樣。綠藤趕忙抓住他的手搖晃著說:“南~~南~~快醒醒!我在這哪!我就在你身邊哪!”

    歐陽南的手被綠藤握著,不再亂抓,沉沉睡去。綠藤的眼淚撲簌簌掉在他的手上。他忽然一睜眼,看見綠藤哭了,詫異地說:“綠藤妹妹,你為什麽哭了?”

    綠藤哭道:“你剛才說夢話,讓我救你呢……”

    歐陽南恍然大悟一般,“哦”了一聲。

    原來歐陽南今日陽壽已盡,剛才正遇牛頭馬麵前來捉拿他的靈魂。他害怕至急,隱隱約約記起綠藤正在守候著自己,情不自禁喊出“綠藤救我!”。牛頭馬麵說:“你陽壽已盡,該入地府了。誰也救不了你!看來你還未做好入地府的準備。___念你生前在沙場有戰功,準你幾分鍾時間,趕快跟你的家人交待後事吧!”所以暫且未勾他的魂走,允許他徘徊片刻。

    他一個將死之人,心性迷惑,忽地醒來,不記得夢中的事情了,才詫異綠藤為何哭泣。綠藤告訴他說,剛才說夢話讓我救你呢。他才“哦”了一聲想起見到牛頭馬麵的情景。既然已知道不能免死,他忽然神清氣爽,有了無比的力氣。

    他對綠藤說:“讓小玉把我父兄叫來。”綠藤立刻吩咐小玉去叫。

    這裏歐陽南翻身坐起,從枕頭下抽出那本[斷腸集],滴著淚說道:“綠藤,我福短命薄,恐怕要辜負你的一片真心了。這本書上有我們最喜歡的詩歌,就送給你吧。以後想我時,隻要念念上麵的詩……就跟見到我是一樣的……”綠藤見他行為言語怪異,止不住涕泗交流,哪還說得出一句話?隻是把書接過來,抽抽噎噎得看著他。

    隻見他從枕下又摸出一樣東西,是他平日帶在腰間的那個玉佩____一塊精致絕倫的紫色美玉,雕刻成飛龍的形狀。他接著說道:“這塊玉佩,是我娘的嫁妝,我娘死的時候,把它給了我。它是有靈性的,好幾次幫助我逢兇化吉,遇難呈祥。這次是用不上了。這也是我的心愛之物。我把它送給你,就算是一個信物。如果人真的有來生,我發誓我一定娶你為妻!決不再辜負你!”說完深情款款地看著綠藤,綠藤接過美玉,已是泣不成聲……

    說完這些話,他隱隱約約看見牛頭馬麵要牽著他走,他說道:“請求再寬限一刻,還有話跟父親弟弟說……”

    牛頭馬麵說:“你跟你爹不再有緣了,多說無益。有緣的自還會相見。不要讓我們太為難了!走了~~”說著牽著便走……

    綠藤看他才還好好的,突然直挺挺地向後一倒………嚇了一跳,顫顫抖抖地去試鼻息,一點氣息全無了……

    綠藤顧不上避嫌,撲到他身上大哭失聲………歐陽公和歐陽北也撲過來大哭。原來二人早已進來,看兩人說話,看歐陽南神清氣爽的,並未想到是最後一刻,所以一直沒有打擾這對情人說話。

    屋裏的仆人丫鬟跪了一地,悲悲切切,哭聲震天。這是他們本家的大王子啊,有很多家人親眼看著歐陽南長大的,歐陽南從小善良乖巧,哪個沒受過他的恩惠照顧?所以比起哭西然來悲切更勝一層。大家早已明白綠藤跟大王子之間暗藏的情意,都想著要是歐陽南身體好轉續娶了年輕貌美的綠藤,何嚐不是一樁好姻緣?沒想到大王子竟然如此命薄!

    一時間府內的哭聲起伏不絕,直衝雲端。

    再看綠藤,哭了好半天,抬起頭,眼睛哭得象兔子一樣紅,也不擦眼淚,扭頭就往外跑,穿過院落長廊,向王府大門跑去。小玉在後麵追著大喊:“綠藤小姐!綠藤小姐!”綠藤也不迴頭,又遠遠聽見小玉嚷道:“你們這些呆子,還不快把綠藤小姐追迴來!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小心你們的呆頭!”接著有人追來的聲音。可是綠藤總比他們身手快吧,跑到王府門口,守門的家人不知發生了何事,也不敢阻攔。綠藤跑出大門,轉眼消失在人流裏……

    不知道跑了多久,一直跑出城外,跑到一個山崖上。她終於跑累了,疲憊地慢慢向山上走著。唿嘯的風吹著她的裙裾在空中飄搖。她的發髻早已四散開來,長發紛披,也在風中飛舞。

    綠藤慢慢地向上攀登向上攀登,眼睛裏已經沒有了眼淚,空洞的眼神望著前方……終於爬到崖頂了。

    崖頂上風更大,唿唿作響。她的裙子和頭發幾乎被吹到天上,好像她也馬上會被風吹走。她向前方看了看,腳下是一個陡峭的懸崖,下麵藤草纏繞,一片迷蒙,深不可測。她又向前跨了一步,然後閉上眼,縱身向那深不見底的懸崖底跳了下去……

    ……忽然感到攔腰被堅韌的手臂抱住了。抱了個結結實實………然後綠藤的身體就像井裏的木桶一樣被徐徐向上托,向上托,然後穩穩地被放在地麵上。

    綠藤躺在那裏,不睜眼,也不動,嘴裏嚷道:“你這個王八蛋!為什麽要救我?我跟本不想活!你為什麽要多管閑事救我?你吃飽了撐的啊?”

    “綠藤,我怎麽能見死不救呐?好歹我們也做了幾百年的鄰居呐!”

    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綠藤猛地坐起身,睜開眼衝著木木大嚷道:“我連死的自由都沒有嗎?你這個死木木,你從哪裏冒出來的?用得著你多管閑事嗎?”說完又委屈地哭起來,可能是覺得怎麽尋死也要受幹涉呢?

    木木走到她身邊蹲了下來:“綠藤,你真的想死?你就一點都不留戀這個世間?一點都不留戀母親?一點都不留戀我,我們這些小夥伴嗎?”

    “可是,歐陽南死了。我的心也隨他去了。我不想獨活,我要跟他一起去。我早說過如果他有事,我就陪他一起死……”一邊說,一邊站起身又向崖壁跑去。

    木木一把拽住她:“那個歐陽南真的對你這麽重要嗎?”

    綠藤點點頭。

    木木說:“好,好,我明白了。不過你大可不必尋死。”

    綠藤不解地看著他。他又說道:“因為你的歐陽南,他沒有死!”

    “你說什麽?可是剛才我就在他身邊,我明明看見……”

    “是啊。你明明看見他死了。是不是?可是你不要忘了。他有靈魂,他的靈魂並沒有死!死了的隻是他今生的肉體。他現在隻是拋下今生的肉體暫時去地府生存一段時間。若幹年後,他就會投胎轉世,重新輪迴。到時候,不就又是一個嶄新的歐陽南嗎?”

    “……可是那個時候,他還會記得我嗎?……”

    “隻要你告訴他你愛他,他就會感應到你的愛。他就會慢慢記起你的……”

    “真的?”綠藤相信了。她從裏衣袋裏找出那本古詩和玉佩,幸好裝在裏袋,並未丟失。她呆呆地看著這兩樣東西。南哥哥臨走之前答應我,來世一定跟我做夫妻的。是啊。他不會死,我應該等他,我應該等他。他會實現諾言,他會等著我找到他的。我剛才怎麽那麽傻,差點死掉,差點喪失跟南哥哥重逢的機會!好險啊!

    這樣想著,她感覺這個狂風怒吼的山崖實在是可怕,再看看木木,還拽著自己呢!她趕忙把兩樣信物放進衣袋,說道:“那我們趕快離開這裏吧。這裏太可怕了。”

    木木終於放心地鬆了手,偷偷地笑了。他知道有地府這個地方,可是鬼才知道投胎轉世是怎麽迴事,他隻不過順口胡謅,想打消綠藤自殺的想法罷了。沒想到還挺有效。

    原來木木早已從紅姑嘴裏得知了這許多的變故,不放心綠藤的安危,這些天經常在歐陽王府附近徘徊,剛才見到綠藤瘋了般跑出來,一直尾隨到此。這也是他心性純良,兄妹情深所致。開始他偷偷跟著,看見綠藤還好。後來跟到懸崖這裏,他才膽小了,連忙悄悄接近綠藤。綠藤一心隻想著為歐陽南殉情,哪注意到後麵還跟著個人呢。見她正要往下跳時,木木飛快地甩出他的大尾巴牢牢地纏住綠藤的腰,再慢慢把她吊上來,平放到地麵上,這才救了綠藤一命。

    綠藤決意先不迴紫霞山,要到歐陽王府去給歐陽南守靈。就在出殯的頭一夜,綠藤戀念不絕,深夜也在靈堂裏守候著。夜深人靜,綠藤望著靈堂裏歐陽南的畫像,感覺栩栩如生,好像畫像上的南正在向他微笑……耳邊聽到隱隱約約有音樂聲響起,開始是似有似無的,後來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大……隻聽見仿佛是南的聲音,纏綿悱惻地唱著……[清清溪水兮,涓涓何方?我心悅君兮,何以哀傷?萋萋草木兮,離離之情。我心思君兮,何以斷腸?君若美玉兮,燦若星光。我欲與君相知兮,地老天荒!……]

    綠藤聽著聽著,淚流不止,更加堅信,她的南不會忘記來生之約,她的南一定會等待她的。

    直到下葬之後,才悲悲切切,跟王府的人道別,迴紫霞山而來。然後,綠藤又把所有的戀念寄托到歐陽南的來生,期待著重逢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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